安顿好了秦艽,琳琅便陪着自家小姐穿过人群上了周府前头去。
只见周府门前已停了数匹高头大马、数辆马车,而周围一圈围着的全是江州府的官兵和衙役们,正忙不迭地帮忙救着火。
那些帮忙救火的官兵一下下按着唧筒,而左邻右舍帮忙搬来的水缸早就空了,于是他们只能将从衙门带来的水囊投进火场中。奈何火势凶猛,这点水无异于是杯水车薪。
在场的所有人其实心里都知晓,如今这宅子里头,应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冲进火场去救人无异于是送死,一瓢瓢的水送进去也于事无补,而现今只能等待这宅院里头的东西全部烧干净了,让这场大火自己熄灭。
崔屿忆凑上前去,瞧着眼前的形势,心已凉了大半——周府前几年才翻新了外墙,如今那片片墙体早已被大火变成了断壁残垣,不复往日里的丹楹刻桷。
崔屿忆脑中一直回荡着先前秦艽的话——棠儿早些时辰冲进火场中去了,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但是越拖一分时间,棠儿生还的希望便更渺茫。
于是她焦急地左顾右盼地寻找着自己父亲的身影,想要上前去叩问一二。
崔屿忆很快便找到了崔刺史,他正在前头与几个衙役进行训示。
瞧着如今衙门这边也是人仰马翻,自己的父亲面色已是极为冷峻与严肃,崔屿忆心下也打起了鼓。
但是念着自个儿先前既已应下了秦艽,于是她便迅速在心里打好了腹稿,硬着头皮上前顶着自己父亲已极为难看的脸色,对着他行了一个大礼,跪坐在地上。
“父......刺史大人,江州乃秀泽之地,一向政通人和;今日中元佳节竟出此祸事,小女在此代为请愿:请刺史大人定要敦促衙役,教他们尽心救援,以保周府......幸存者平安。”说完,崔屿叩首道:“小女在此,代为叩谢。”
出了这么大的事,崔屿忆心知自己的父亲作为一州刺史已是内外交困,而此刻自己再去求着派人进去救人,也只能是给他平添更多的堵。
但若是不求救,于情于理自己都会良心不安——毕竟那火场里头,旁的人暂且不知,而棠儿——棠儿她......
想到了这里,崔屿忆的鼻头早泛起了酸,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于是她只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借着代为请愿的口吻、用官面儿上的话去求父亲,只盼父亲能顾及自己女儿家的私心,能够更敦促那些救火的官兵和衙役些,也好过如今这般——人人都已放弃了周府有人生还的期冀。
果然,崔豹见一向端庄识大体的自家女儿竟跑来火场前面跪下请愿,本就不好的脸色即刻又浮起了一层黑云。
崔豹来时已听闻周府的小女儿跑进了火场,不是他不愿加派人马进去,只是瞧着情形定是没得救了,他早开始盘算起了如何善后和彻查的事儿。
而左右衙役理智地分析和商量之下后,也得出了结论——他们都觉着既已如此,不好再多添人员损伤。
崔豹先前就瞧出了自己女儿的心思,心道忆姐儿这行为虽是有些不得体,但细思之下也算合情合理。
她用官话请愿,只是期望衙门中人尽心救援,不管后头结果如何,若是议论起来,大家也只会觉着崔府的小姐是个冷静知礼的,又重情义。
这样想着,崔豹整理了下神情,上前扶起了崔屿忆,对着旁边围观的百姓揖了官礼道:“还请大家放心,咱们江州府发生了这样的事,崔某此刻的心情与大家是一样的。但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衙门绝不会放弃救援!大家也不必恐慌,待大火一灭,衙门定会彻查起火的缘由,还大家一个真相。”
一旁有些百姓已叫起了好,衙役们闻言更是加紧了手中忙着救火的动作。
眼瞧着局势变得缓和了些,崔豹这才稍稍放松了口气。他悄悄地将崔屿忆拉到了一旁,然后小声训诫道:“爹这里已是焦头烂额了,你怎么还这般不懂事?”
说着又对她声旁的琳琅道:“琳琅,这里着了这么大的火,如此危险,你还纵着小姐跑来做什么?她要胡闹,你的规矩又到哪里去了?”
说完,崔豹便令一旁的一个崔府侍卫牵了马来,然后下令他带着琳琅护送小姐速速回府去。
崔屿忆知晓自己目的已达到,而父亲又是个说一不二的,此刻她是只得听令了。
但临走时,她依旧有些不放心,于是坐在马上依依不舍地回头望去,用恳切的眼神瞧着自己的父亲,央求道:“爹爹,你,你能否答应女儿,定要尽力救出棠儿?”
那侍卫已带着她骑出去了两步,崔屿忆勉强回望,见父亲静静地看着自己远去轻轻舒了口气,一颠一簸中好似冲着自己点了个头。
崔屿忆回到府内便去了自己母亲钟氏房里,将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了她。
钟氏到底是京城侯府里头出来的,虽然心里替夫君感到有些担忧,但是面上始终未漏出一点儿情绪来,反倒是十分镇定地宽慰着女儿,又将女儿的重义之举与琳琅的果决善断赞许了一番。
“忆儿,你不必过于担心,周家也算是咱们府上半个世交,你父亲既已应下了你,他自会尽心尽力的。”
钟氏自小便在世家大族里浸淫着长大,作为母亲,她的音色对于崔屿忆来讲虽温和而亲切,却也从不失掌家主母的威仪与气度,“如今天色已晚了,忆儿适才也受了不少惊吓罢?不若先回你自个儿的厢房去歇下。待你父亲传话回来,我即刻去告知你,如此可好?”
“对了,那个周府的侍女——你们派人送回咱们府上的,也待你父亲传话回来了再做打算罢。”
钟氏用一半商量着一半却毋庸置疑的命令语气对着崔屿忆说着,崔屿忆也了解她的性子——母亲这般口吻说话时,一向都是容不得旁人置喙的。
崔屿忆别无他法,只得乖巧地点了点头。
钟氏见状满意地笑笑,她随即对琳琅道:“琳琅,扶小姐回房歇下,好生照看着。若有何事,便教嬷嬷们报与我。”
琳琅一一应下,便扶着崔屿忆回自己的厢房去了。
钟氏慈爱地目送着崔屿忆出了房门,待瞧不见她的身影,便立马敛了笑意,令一旁的嬷嬷将厢门关了,然后坐在案前抽出张纹笺奋笔疾书起来。
过了半晌,钟氏将写好的书信装进信封里封好,又叫门前的嬷嬷上前来,令她将此信传回京中的母家去。
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钟氏有些隐隐的不好预感,怕是什么祸事殃及自己的夫君。
于是为了稳妥起见,她决定先传个信儿给母家,教他们与夫家商量着——毕竟都在京里,在皇上面前也是说的上只言片语的,若后头真有什么,也好提前有个应对。
这样想着,钟氏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