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卯时,各房的嬷嬷们便开始叫起了。周窈棠在睡梦中听见了佩嬷嬷唤她,又极不情愿地被从床上拖了起来,嘴里直唤着,“好嬷嬷,再教我睡会子罢。”
佩嬷嬷却是不依,教秦艽和辛夷分别备了净面的水盆和早膳,又一边手脚麻利地帮睡眼惺忪的周窈棠换好了一身桔色衣裙。
周窈棠半睁半闭着眼睛,哈欠连连,就着辛夷的手刚刚勉强用了小半碗粥,就听见前院派来的小厮在厢外声声地催促着,秦艽只得飞快地替她上了妆面,佩嬷嬷在周窈棠的脑后简单地挽了个元宝髻。
佩嬷嬷一边替周窈棠簪花,一边口中啧啧赞道:“瞧咱们棠姐儿这一头如云的鬓发,油光水滑的,若不是从小便奶着你,打死我也不信怀里那个只有几簇稀疏的胎毛的小不点儿能出落地如今这般标致哩!”
听了这话,周窈棠噗嗤一笑,好容易才算是醒了些,于是蹭在佩嬷嬷的怀里,道:“这便是奶娘的功劳了罢?”
佩嬷嬷也笑道:“你这姑娘,耍嘴皮子倒是提起劲了?好了好了,今日夫人要带着你们去江州寺去祈福祭拜,刚才没听见前院的小厮来催促?再不快些,也不怕他们不带你了!”
说着,侍女二人好容易也帮着拾掇好了。于是待周窈棠站起,佩嬷嬷又蹲下替她理了理裙角,站起身后细细瞧了她好几眼,这才放了她和秦艽出去。
周窈棠火急火燎地到了前院,见着母亲与兄嫂皆说笑着,就等她了。
周窈棠上前来行了一礼,周煊远远便瞧见了她,微笑着上前开口道:“今日一见,竟觉着小妹与昨日又不一样了。昨日鹅黄娇俏,今日这桔红婀娜,真是艳丽无双。”
周窈棠狡黠一笑,道:“大哥哥去了京里两年,如今竟也变得跟二哥哥一般油嘴滑舌了,可见是平日里为了哄大嫂嫂开心,练习了不少罢?现在嘴里夸着我这个小妹,只怕是心里只觉得萝儿嫂嫂最美呢!”语罢,对着一身浅葱薄蓝的李箐萝眨了眨眼。
周煊听了,有些红了脸,身边的李箐萝也是偷偷抿嘴,梨涡浅现。
这时周夫人止了兄妹二人,“罢了,时辰不早了,有功夫在这里斗嘴儿,咱们可出发了。”
五人坐着辆小马车向江州寺的方向驶去,天刚蒙蒙亮,沿途的大街上已挤满了摆设香烛和赶着寺庙去观法会的人,一路上香烟弥漫,鸣锣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五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很快便到了江州寺,彼此搀扶着下了车,便见寺庙外头已是人头攒动,一个个摩肩接踵。
周夫人令周煊牵好他的娘子,自个儿拉了周窈棠,随着一路开路的周韫,五人好容易才挤进了庙里。
庙堂正中布了个供人祈福的吉祥道场,四周点满了祭祀所用的荷灯。而超度法会的仪式已开始了,只见住持正绕着祭坛口中正振振有词地念着兰盆经,众人随着绕行了三遍。
住持又念了约莫片刻,便停下来站在祭坛前,开始口诵超度亡魂的经书。整场的人肃静了下来,都闭着眼随着住持祷告着。
而后,祝词完毕,众人站起身听住持念诵佛名,随罄声行跪拜大礼。待礼成后,等候在旁边的几个小沙弥端上了用以上供的兰盆,住持拈香诵经后示意众人可以开始捐兰盆供了。
百姓们遂一拥而上,排队进奉的队伍一眼竟望不到头,可见是人人生怕落后怠慢了地官,少了先祖庇佑,碍了自家的祥瑞。
周夫人领着几个孩子排了好久的队才轮上,日头渐毒,周夫人掏出丝绢抹了把汗,被簇拥着上前去。
自今日晨起,周夫人便感到眼皮子突突地跳,她自感是因着昨儿哭了那一场所致,加之如今又沐在祈祝之声里,佛光浸润,令人无比安心。于是便没有在意,一心只想着做好眼前的斋事。
周夫人先是掏出五两银子捐了,而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佛像祈了片刻,无非是些希望家宅安宁,平安如意的愿望。
待念完了祷词,这才起身接过身后的侍女递来的食物,往兰盆里又投了昨日备下的斋僧饺饼和早上现蒸的面羊。
待周夫人做完这些,那看顾兰盆的小僧与她互相施了一礼,又以净瓶中的柳枝沾了甘露,轻点了下她的手,周夫人这才欢喜地又辞了一礼,下了兰台带着几个孩子继续观礼。
眼瞧着快到了正午,那兰盆中早盛满了百味五果,这时众僧受食的仪式开始了。只见僧侣们端上了茶汤,一并将适才所受布施的食物每人一块,分给了众人。
住持念诵了一段祝祷,并领着众人用了斋果后,法会这才结束了。于是各小僧们托钵回寮,众人也散去了。
观了一上午的法会,加之其间或跪或拜,周府众人都有些疲累,正想寻个馆子用些饭。周韫告知母亲桓王日前有召,眼瞧着到了时辰,需去办些公务。周夫人嘴上怪罪了两声,却还是叮嘱周韫一路小心,放了他前去了。
不知怎的,才寻了个马车坐上了,周韫突然感到周身浮躁了起来。
他心底有些担忧的情绪浮起,掀开车帘瞧见母亲几人未走远,不知为何自个儿突然出声喊住了他们,又鬼使神差似的跳下车去奔上前去,拥抱了母亲。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周夫人只笑着道:“韫哥儿今日这是怎么了?都是快加冠的人了,还是同婴孩一般,”说着,又在周韫的肩头捏了捏,“你瞧你,如今比为娘都高出些许了。快去忙你的公务罢,早去早回也好,等下回去我教孙嬷嬷蒸你最爱吃的肉圆,待晚上你回来便能吃了。”
周韫感到有些鼻酸,只点了点头便回到了车上。他的心底泛起了阵阵难以名状的苦涩,竟想要再多瞧两眼母亲和兄长。
周韫甩了甩头,暗自嘲笑自个儿今日的心意如此绵密,倒像是个女儿家了。
因着公务在身,他此刻只得将种种期许强压了下去,心里只盼着等下桓王少些差事予自己——也真是奇怪,今日是中元圣节,衙门也是公休的,到底是何差事非要今日去办不可?
余下的几人正想寻个小馆,奈何今日过节,许多店家也关了门去观那法会了,一时间也寻不到合适的。周窈棠又在一边直嚷着要去护城河瞧法船,于是大家便商议下来,往城北的方向边逛边寻些小食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