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周窈棠与桓王道别后,便打算与秦艽回屋去了。哪知行至花廊,碰到了孙管家来传话,说周老爷唤她去正厅。
周窈棠吐着舌头暗想,定是父亲为今日之事还要训诫自己,于是便叫秦艽去主屋里寻母亲,免得等下父亲若真动了怒,好来救场。
谁知去了正厅,周父只说近日可能要去下面的郡办些公差,交待了几句叫周窈棠万事小心的话,周窈棠自然也是一一应下。
而后周母进来,说前头传话,韫哥儿回来了,叫管家娘子孙嬷嬷准备传晚膳。
周夫人长得十分端庄大气,鹅蛋圆脸上的柳眉杏眼透露出温柔的气质,眼角的褶皱虽说可以看出些许岁月留下的痕迹,却也仅是让人觉得,这便是美玉微瑕罢。
周窈棠和周韫长得都与周夫人较为相像,只有他们的大哥周煊有几分像周老爷。
正厅的帘子一卷,只见一身着松绿色劲装的少年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向二老行了个礼便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灌了一大口,边灌嘴里还边说着“真是渴煞我了”。
“公休都不得闲!今日这般闷热,殿下令我去盐监司督着一群账房点算盐课账目,那群老学究连茶水都未予我一口!”
少年长相俊美又不失阳刚之气,剑眉星目与唇角晕开的笑容相得益彰,两种气质竟然很好地中和在了一起。
周夫人笑着道:“韫儿慢些喝,甭呛着了。王爷是器重你,那你可学到了些什么?”一边说一边与周窈棠一起将孙嬷嬷传上的菜肴摆盘。又叫侍女端来了水盆和绢子递给周韫。
周韫净了手,便帮着一起忙活,对着母亲亲近地说道,“那学着的可多了。”
这时周厘在边上咳嗽了一声,一边帮着递上了碗筷,一边对周韫道:“讲这些公事作甚?也不怕你母亲跟妹妹听着无趣,既回来了便好好用膳罢。”
于是四人坐定,一家子便开始其乐融融地用晚膳。周夫人替兄妹二人一人布了一只烧鹅腿,说两人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要多吃些。
周韫又笑着道自个儿还有两年便加冠,已是个大人了,并打趣道小妹才是豆芽菜似的,可得好好补补。
周窈棠佯装生气要拿筷子打他,于是周韫赶忙帮着三人都舀了碗莼菜羹作为赔罪。
周夫人看着兄妹二人嬉闹,感慨只少了周窈棠的大哥周煊——他若也在便好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他远在京郊。
用完了晚膳,周窈棠摇着父亲的袖子问可否请崔屿忆明日过府,并要在自个儿厢里用膳。
这时周厘忆起前几日自己才给了周窈棠银子,因她说与崔小姐约了其他几个小姐去醉仙楼吃饭。
于是他便皱了眉问:“不是前几日才在一起用饭,怎的明日又要请人来家里?人家崔小姐婉约规矩,你可莫要带着沾染了你一身顽劣。省得崔刺史下次要恼我。”
虽然嘴上说了些训诫的话,但是周厘深知女儿的性子,若是不应她,那自己可要接受好几日软磨硬泡的洗礼,于是嘱咐了几句便还是应下了。
周窈棠便欢呼着父亲万岁,拿了蒲团跪在周厘的膝头撒娇,“棠儿的爹爹真是江州府内最好的父亲了——您快坐好,棠儿来帮您捶捶腿。”
周厘这哪里舍得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做这些,于是象征性地放任周窈棠锤了几下,便教她靠着自己头枕着的膝盖。
周父左手抚着周窈棠的脑袋,另一只手一下下地打着蒲扇替她扇凉,周母又取了根青丝搓成麻花,打了个结,替周窈棠打起了耳朵。
周窈棠在父亲的膝上昏昏欲睡,在意识逐渐涣散前听了二哥与父亲在讲些什么,奈何那沉沉睡意来的太快,她只来得及听清“盐郡”“海安道”“游骑”几个词,便睡了过去。
翌日,周窈棠睁眼醒来,便见到了熟悉的纱幔。她猛地坐起,对着屋外喊道:“佩嬷嬷?”
竹帘叮叮当当地又一阵响,是辛夷端着脸盆进来,笑吟吟道:“呀,小姐醒了。快洗漱了,用些糕点。”
周窈棠慌慌张张地掀开床帏套上了自己的鞋,就着水盆胡乱抹了把脸问道:“什么时辰了?”
得到了已是辰时三刻的答案,她赶紧披了件外衫,道:“不用糕点了。哎呀,这可怎么是好,来不及给屿忆传话了。我昨日,昨日怎就那样睡着了?”
“小姐安心罢,昨日二少爷送小姐回来的时候同我们交代了。他昨儿个晚上安顿好您便去衙门传话给崔小姐了,说您请她来用午膳,崔府那头也应了。”
“这不,佩嬷嬷一早儿便带秦艽去街上采买午膳要用的食材了,算着时辰就快要回来了。”
周窈棠这才知道自己这一觉从昨天傍晚睡到了现在,睡眠沉到连二哥哥送自己回东厢都全然不知。
听了辛夷的话她也放下心来,心道还是二哥哥可靠。于是她开开心心地用了两块糯米糕,过了一会觉得腻得慌,便又饮了小半盏清茶。
周窈棠只道周韫是疼自个儿,一向粗线条的她不知道的是——她二哥哥那般不知疲倦地黄昏时分从城西南跑到城正中,实乃为佳人。
周韫本想着能见上那人一面,哪成想披星戴月地赶来,见到的只是崔刺史。道是崔府也才用过饭,崔小姐已歇下了。周韫只得请崔豹代为传话与崔屿忆,便告辞了。
虽大齐民风开化,也未设什么男女大防,女子的地位与历朝历代相比都较高一些。
从大齐开国皇帝起,就立下了女子地位稍平于男子的规矩,允许女子与男子一同读书,只是无法科考。在民间,女子可自行务农、行商,宫中也设有内女官。
但崔府一向礼法严些,有些旧朝沿袭下来的家教与习气不曾更改。其实崔屿忆根本还未歇下,只是崔氏夫妇担忧女儿会坏了规矩,便未允他们二人当面传话。
毕竟现在的时辰已快到夜晚,他二人究竟是男女有别,又是这般敏感的年纪。传扬出去了,只怕引来有心人那些不怀好意的猜测。
暮色四合,崔屿忆本听闻了周二公子拜访的消息有些雀跃,但转念一想,父母定然只会代为传话,便熄了那团心火。
她只托腮望着自己窗外逐渐升起的银色月牙儿,瞧着念着,直到漏夜。她又想起明日与棠儿还有邀约,便只能听着蝉鸣缓缓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