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尔做了个梦。
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是个盛夏的午后。她正窝在院中长廊处的藤椅上看新出的漫画,突然听到旁边篱笆处有悉疏响动传来,她下意识放下漫画书朝那处走去。
隔着一道篱笆就是林家别墅,透过篱笆顾尔首先看到的是布满青紫於痕的后背,在孩童白皙娇嫩的皮肤上尤显得触目惊心,蹲在那里的小孩正费力地给自己后背涂抹药水,似乎是感觉到背后有人来,对方慌乱地回过头,对上少年难掩惊慌的眼神,顾尔猛地一阵揪心。
是林澄。
那个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孩。
顾尔听赵女士说这孩子命苦,是从福利院领回来的,林家除了林先生对他还算和善外,都不喜欢他,甚至林夫人心情不佳时动辄还会动手打骂。
这样想想,林澄后背的於痕从何而来就显而易见。
“你在干什么?!”
尚且稚嫩的林澄被人看到窘迫的样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半晌才嗫嚅道:“上药。”
她当然知道林澄是在上药。伤在背后,他怎么不让家里的佣人帮他上药?
随即她又想到,林澄都躲到这儿来偷偷上药,肯定是不打算让人知道的,这小孩子心思深,偏又不知道跟谁学的,似乎他做所有事情之前,都会优先考虑其他人的感受,总是习惯性的将自己放在应该考虑的末端,从他第一次被顾先生待回家里作客,就能够看出来这点。
看他背后很多伤处都没照顾到,顾尔心生不忍,将她带到家里,温水泡了毛巾轻缓地帮他擦去后背的药水,然后取出医药箱,用棉棒沾着药水一点点细心地帮他涂抹均匀。
后背纵横错杂的鞭痕,她单是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触目惊心,更不要提亲身经历这些的林澄了,顾尔葱白的指尖滑过他肩膀处已经结痂的旧疤,忍不住轻声问道:“疼吗?”
那么明显的一道疤,怎么可能会不疼。
本来顾尔已经做好哄孩子的准备,不料林澄轻轻摇头,轻声道:“没事。不疼。比之前在福利院被人关在黑屋子里,用石头砸好多了。”
他转头看着顾尔咧嘴笑了。
顾尔瞧着他毫无芥蒂,充满阳光的笑容,只觉得这怕不是个“傻子”,又觉得他要是一直能保持这颗赤子之心也不错,她会保护他的。
那之后很长时间,林澄遇到事情都会第一个跟顾尔分享,纯真年代,开心不开心的事,无非也就围绕着学校和家庭,只是林澄很少说不开心的事罢。一直到顾尔初中毕业,班里一个暗恋她的男生追到顾尔家旁边的小巷子,堵住她跟她表白,时间隔得太久,顾尔早就记不得那个男生的长相、声音,甚至是姓名。
唯一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那束如血般鲜红的玫瑰花。
顾尔那时被确诊色弱没多长时间,尽管林澄经常放学训练结束就来找她逗闷,可顾尔还是没办法克服内心的自卑,林澄也鼓励她重新拾起画笔,只是顾尔那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走不出来,也不想走出来,整个人尤其封闭。
他拒绝了男生的求爱,转身头也不回的跑开,等她回到门口,就看到林澄鼻青脸肿地蹲在她家门口,仰着头望她,可怜兮兮的模样。
“姐姐,你别不要我啊……”
顾尔从梦魇中醒来,听到窗外簌簌地落雨声。
大口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抹了把额头,一手冷汗。她茫然地盯了前方的电视机好一会儿才平复好情绪,起身走到窗前。
远处的房屋瓦舍,放眼望去,粉装玉砌的白色国度,院中傲立雪中的一株红梅,她来时并没有注意,此刻看却美得不似人间。
顾尔一时看得失了神。
近期发生的事情太多,压力过大,顾尔出来就是图个轻松的,不愿再多思伤神。
打开行李箱翻出一套提前搭配好的衣服换上,对着镜子简单化了个淡妆,拎着包包拉开门,就发现一打扮清爽干净的少年站在门口,见她出来,鞠躬问好:“美丽的女士,早上好。”
顾尔看着面前跟昨天态度截然相反的日系美少年,面部表情抽搐.
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钱的魅力当真强大。
顾尔微笑:“……早上好。”
吃过女人精心准备的日系早餐,顾尔没吃饱,出了门就问旁边的少年,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买到中式早餐,如果没有面包房也可以。
桥本环奈以一种嫌弃的表情自上而下地打量她一通,嘲讽的话正要脱口而出,姜晨抢先一步道:“你这个眼神让我很不痛快,一般用这种眼神打量态度的老板,很快就会面临破产倒闭的情况。”
少年一怔,紧了紧拳头,强挤出一抹笑:“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左转五十米的位置有家面包房。”
虽然少年笑得很难看,顾尔勉强还是接受了,点点头,没有下一步动作。
一分钟后,少年明显有些不耐烦,他催促道:“不是要买面包吗?你赶紧去啊!”
“面包是要买,不过不是我去。”顾尔从包里取出两千日元塞进少年手里:“去吧,记得打印小票,剩下的钱要还回来。”
“你让我去给你买面包?!”
少年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你怕不是在逗我”,不耐烦的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
“有什么问题吗?”顾尔好笑地看着他,再次想到了林澄。
跟他比起来,林澄可乖巧多了。果然人都是要靠衬托的。
十分钟后,桥本环奈拎着面包回到车上,他刚要随手丢到顾尔怀里,扭头看见顾尔寡淡如水的眼神,为了能顺利得到报酬,他也只能强压着火气,双手递到顾尔面前。
顿了顿,又生硬地说了句:“您请用。”
顾尔点点头,眼底浮现出一抹满意的笑,接下了面包,认真对比了小票和剩下的余额,满意地钱放进包里,抬头看到少年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淡淡笑道:“开车吧。去第一个景点。”
车子缓慢地行驶在路上,顾尔头靠着车窗外向窗外,人行道上的积雪尚未进行清扫,上面还余留着行人留下来的脚印,隐约间,顾尔仿佛看到了林澄三年来在日本留下的足迹,想来日本集训的三年里,这大大小小的道路,他也都走过吧。
车里暖气打得很足,想着想着顾尔就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