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真正的归途

柳照影年纪虽轻,但几日下来做的事有章法又有头脑,姐弟二人虽失怙,却半点没有被拿捏住。

加之寻常市井人民,没有大奸大恶额,多数只是欺善怕恶罢了,由此解决的一干事物还算顺利。

这里不能久留,柳照影一直都知道,如果有人要找她,找到这里来是迟早的事,她做事素来有自己的主意,若又被寻到,之后的事多少束手束脚。

因此她很快又带着阿拴继续上路了,这一次两人准备地比较妥当,置办了一辆驴车,不过至此柳照影的银钱也剩的不多了。

阿拴对此很忧愁,柳照影则笑他:“年纪轻轻,就是个小管家公了,天为盖,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总能活下去的。不必过多忧虑金钱,我总不会让你饿了肚子。”

阿拴怔怔望着她,总觉得阿姐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她好像……开心了一点。

昨天晚上,他们两人投宿时,他还看到她提了酒来喝,自斟自饮,阿拴谨记爹娘的教诲,觉得姑娘家不能喝酒,阿姐也是这般笑着告诉他:“我这是在敬故人,敬故乡,敬明月。此乃乐事,当得痛饮。”

阿拴很有些不解,这是一种他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潇洒情怀,他和自己的姐姐生活了这么多年,不会连她是什么人都不清楚,可现在他真的有些迷茫了。

但望着柳照影熟悉又陌生的侧脸,他似乎又觉得……她应该本来就是这样的,不管怎样,她就是姐姐啊。

就这样走了约一个月后,阿拴越走越发现路上奇怪,他们好像是一路在往西走,路上繁盛的草木也渐渐稀疏寥落了起来,风吹过脸上,不是和煦温柔,而是又干又燥,抹下来一层灰。

不仅如此,路上还常常会有一些逃难流窜的百姓,有些人的面孔看起来也有些像异族人,大家脸上都带着类似的冷漠麻木的表情,显然路上碰到的冲突也多了起来,这让他感觉到越来越不安。

很快他们两人就加了一伙押镖的队伍,这镖头看起来很像是个山匪头子,五大三粗满脸横肉,阿拴很是怕他,不过柳照影倒是觉得他颇为可靠,这人队伍里收容了很多人,不问出处和身份,只要给钱,他就带你,也算是明码标价讲道义了。

“去延州的?两百文一个人,没畜力的自己跟着走,脱队了我不管。”

又有一个年轻人请求加入队伍,镖头收了钱,就挥手让他自己跟上了。

年轻人满头是汗,看起来也不擅长赶路,已是有些一撅一拐的了,他望着柳照影走得不快的驴车,眼睛里满是羡慕。

柳照影看了他一眼,说道:“兄台可想搭便车?一百文怎么样?如果会赶车,收你六十。”

年轻人愣了一下,连忙答应:“会赶会赶,多谢小兄弟,多谢!”

说罢就手脚并用爬了上来。

柳照影虽然会赶车,但她知道越往后路就越不好走,官道尚且如此,碰上别的路,她这点本事不够看的。

这个落单的年轻人看起来不很强壮,落单,也淳朴,是个不错的合作人选。

年轻人生怕柳照影不放心,很快就自报了家门,他叫胡定,家是旁边泾州的,家中遇上干旱,老娘又重病,实在缺钱花,只能舍下老婆孩子,想来延州寻远房舅舅借些银钱,顺便寻个事做。

“现在谁不知道西北五州,只有延州因为有种家军坐镇最为安定,其他地方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夏人时不时过来烧杀抢掠,守军见了他们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唉……”

这样的情形是阿拴这样生活在安定地带的孩子想不到的,大楚幅员辽阔,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有四十八州,虽然多数百姓知道西北邻着夏国,时有战乱,可到底对他们来说,这都太遥远了。

胡定问:“你们也是去延州啊?”

柳照影半真半假地道:“是啊,家中无人了,我们兄弟两个去延州寻一位父亲故人,求个前程。”

胡定见他们二人细皮嫩肉,与他们这些常年受风沙侵袭的人不一样,就知道他们是出生自好地方的,其他地方的人哪个愿意往西北来啊,可见确实是没了生路。

两人又继续说了一会儿话,也算对彼此了解一番。

晚上依然是睡在车板上,胡定知道他们给自己机会上车已经不容易了,晚上很自觉地跟着其他步行的赶路人睡到了旁边草地上,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样餐风露宿早就习惯了。

“阿姐,我们要去延州吗?”

阿拴凑着脑袋问。

“是啊……延州。”

柳照影合衣躺在他身边,头枕着手臂,望着天上的星斗出神。

西北风沙重,可是只有这天上的明月和星光,最是干净无匹,哪里的都比不上。

阿拴的大脑袋又往她身上靠了靠,小孩子将睡未睡,迷糊地嘟囔:“阿姐喜欢延州……我也去……我不怕的……”

柳照影心中微动,帮他把身上的毯子盖好。

小孩子虽然很多事不懂,但却又有灵敏的感知能力,阿拴大概也看出来了,她对全州老家并没有什么感情,是啊,那本不是她的家。

这才是她回家的路,她真正的归途。

她已经离开延州好些年了,母亲,弟弟,外祖父,舅舅们,不知他们都可好?

她其实先前一直都未曾下定决定想要回来,可是有一些促使她决定发生改变的事发生了,无论如何,她要先见一见自己的家人,今后之事才能做更好的打算。

只是近乡情怯,她心中竟也填满了无形的怅惘。

她十四岁被接去京城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一别已是五年了。

他们当是知道了自己的死讯,她身死重华宫至今,已过去半年了,她身为柳照影活着也已半年了。

白驹过隙,不长的时间,却让人生出沧海桑田之感。

柳家事了,她终于可以做回季如蕙了。

可她不能直截了当地站在他们面前说自己是谁,她需要想一个最妥帖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