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庐之内,大夫诊脉施针,尉迟斜倚床畔,面色苍白如纸,黎雪小心翼翼,不敢稍有惊动他分毫。
片刻之后,尉迟开口问道:“水底寻人之事仍在继续么?”
“禀尉迟庄主,已加派人手全力搜寻,定会将庄主夫人寻回。”黎雪斩钉截铁地保证,她誓要找回庄主夫人的遗物,那件承载着她身份的信物!
然而尉迟依旧镇定自若,目光落在手腕上插着的银针之上,漆黑的瞳孔深处毫无波澜。
黎雪以为尉迟尚未释怀夫人自尽之事,终究是她失职,倘若当日她在尉迟府中多一分警觉,不让夫人逃离,那么今日种种惨剧便不会发生。
她退后一步,躬身赔罪:“属下失职,请尉迟庄主责罚。”
尉迟并未抬眼,对于黎雪的道歉亦未作回应。黎雪不敢起身,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直至尉迟开口:“罢了。”
“罢了……”黎雪心中一震。
尉迟的意思是不再追究她的过错,还是……她不敢擅自揣测,低声询问:“尉迟庄主之意是?”
“水底搜索之事不必再继续。”尉迟冷漠地抬起眼帘。
黎雪顿时一愣:“那庄主夫人的遗物,就不找了么?”
尉迟冷峻的目光扫过她:“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的确明白,然而为何如此轻易便放弃寻找?夫人的遗物,那是她留在世间唯一的痕迹,难道就这样让她沉睡于海底?
即便跟随尉迟多年,黎雪也无法理解他的决定:“晋海广阔无垠,纵然是一辆马车坠入其中,也会迅速消失无踪,如今不过三日未曾寻获,怎能就此放弃人力物力?”
尉迟面无表情:“晋海之大,一人落水尚且难以寻觅,更何况一辆车,三天捞不到,早已被水流冲至天涯海角,不必再浪费人力。”
他言辞虽实,理智冷静,然而仅仅三日,怎能轻易放弃?黎雪欲言又止:“陈家仍在坚持搜寻……”
“那是陈家的事。”尉迟淡淡道。
“……”
黎雪心中五味杂陈,然而尉迟的命令她不敢违背,只得下令解散水底搜救队伍。提及陈家,她又想起另一桩事:“陈家向我们索要萍姨。”
萍姨便是鸢也的奶娘,黎雪早已将府中发生的变故告知尉迟,奶娘也被扣押起来,等待他亲自处置。
尉迟眼神微敛:“带她来见我。”
“遵命。”
黎雪退出房门,轻轻关上门扉,尉迟的脸色始终如一,冷淡而无波澜,令她想起少夫人在世时,曾多次质问尉迟是否真心爱她。
太阳缓缓西沉,窗外的阳光呈现出暗橙色,犹如泛黄的老照片。
奶娘被带到尉迟榻前,颤抖着声音唤道:“尉、尉庄主。”
尉迟漠然问道:“她策划此事有多久了?”
奶娘忙摆手否认:“我不知道,我没有参与策划,直到那一天才知道夫人想要离开,夫人恳求我,我不忍心,于是……”
尉迟嘴角勾起一抹无笑意的弧度:“你倒是有情有义,为了帮助她,竟不惜舍弃自家亲人性命。”
原来,为了防止奶娘泄露鸢也尚在人间的秘密,她的女儿已被他们控制住。她不知情,却依然敢这么做,果真勇气可嘉。
奶娘听闻此言,立刻惶恐跪下:“求庄主饶命,求您不要对我女儿下手,她什么都不知道……庄主,夫人曾经说过您并非滥杀无辜之人,求您开恩,无论生死,请您放过我女儿!”
夫人曾言他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尉迟的唇线绷紧:“你可以走了。”
奶娘愣住:“那我女儿……”
尉迟冷冷道:“我不想再在晋城见到你们。”
言下之意,他既放过了奶娘,也放过了她的女儿。奶娘感激涕零,赶忙起身:“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万万没想到尉迟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原本以为至少要苦苦哀求一番。奶娘急匆匆向外走去,走到门口之际,身后忽然传来尉迟的声音:“她可曾说过别的什么话?”
“她”自然指的是夫人。奶娘犹豫片刻:“夫人曾说……她母亲辛辛苦苦生下她,让她活到了二十六岁,不能因为一个男人而毁了自已的一生,所以她必须离开。”
奶娘记忆犹新的是这句话,也正是这句话让她想起了自已的女儿,谁不是父母所生,她无法狠下心肠。她着重强调的是前半句,而尉迟却因后半句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只是不知他在嘲笑何人。
或许是尉迟病中的脸色太过苍白,在暮色映衬下显得孤寂,又或许是他放过了奶娘,并问出了那句充满复杂情感的问题,使得奶娘鼓足勇气反问:“庄主,您是否后悔那样对待夫人了?”
他究竟如何待她?
巴塞尔的陷阱?
尉迟府的囚禁?
不顾其意愿强行占有?
尉迟身子向后靠在床头,眼中似乎笼罩着一层浓雾般的迷离。
奶娘以为他不会回答,正准备离去,身后却传来一声:“不曾。”
奶娘一愣,回首望去。
那位即使病弱仍掩不住英俊面容的男人,语气平淡却又坚定无比,仿佛若是时光倒流,他依然会选择同样的道路:“不曾后悔。过去不曾,现在不曾,将来也不会。”
连续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