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本该拂袖而去,然而面对那个可鄙之人的挑衅,她却生出了留下来的念头,只为在那狗贼面前献演一曲《秦香莲》,让他见识见识她的傲骨与技艺。
她语气淡漠地回应道:“原来如此,梨苑每月都会献演一次泉州南音,不过似乎从未见庄小姐赏光前来。”
庄小姐从容答道:“近日方知梨苑中有南音演出,以往总以为唯有京剧在此盛行,多亏尉先生提及,经由杨先生告知,才有幸得知此事。今番劳烦南音姑娘与众位亲临尉公馆,往后定当常来捧场。”
南音微微一笑,言辞中并无责怪之意:“尉先生诚邀,又岂能言其为扰?何况已有所酬,何谈麻烦二字?”
“管家早已备好场地,我这就引路。”庄舒走在前方,对尉公馆的布局如数家珍,那份熟稔仿佛这里便是她的府邸一般。
南音回头对跟随的小徒小宝吩咐道:“小宝,去告诫各位师傅,今日改唱《铡美案》。”
“啊?可是师父,咱们不是说好要唱《出汉关》么?”小宝不解地问。
南音瞥了一眼庄舒的背影,冷笑一声:“那些人,不配听《出汉关》。”
尉公馆主体建筑之外,左右两侧各有一座偏楼,管家安排的演出场地便设于其中一座之内。南音踏入此地,一眼便瞧见一处屏风,前方摆放着桌椅,庄舒径直落座,仆役随之奉上热茶与鲜果。南音收回视线,视那屏风如同寻常装饰。
与诸位师傅再次确认过演出流程后,南音踏上临时搭建的舞台。泉州南音与京剧的最大差异在于,京剧舞台上仅有演员登台,而泉州南音则需乐队伴奏同台献艺,包括演唱者在内,台上共设五席,分别坐有吹箫、拉曲胡、弹琵琶及击板之人。
随着一声“华堂上夫君豪饮妻卖唱”的开场,配乐纷至沓来,引领着一段故事跃然眼前。
南音的底蕴深厚,即便曲调方言难懂,亦能唱得婉转动人心弦,连庄小姐也沉醉其中,摇头晃脑;至于杨炯,则更是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待到一曲之中配乐暂歇,仅余清唱之际,南音本应在下一节拍时开口,却在全场寂静之中,听见一道幽幽的接唱声响起:“他眼前只见新人笑,旧人啼哭不动他的心……”
南音一愣,目光瞬间锁定那屏风所在之处。
台上开唱不久,尉迟携鸢也悄然来到屏风之后落座。尉迟并不在意台上所唱何曲,只关心鸢也的神情变化。正如秦自白所说,鸢也被闽南曲调深深打动,南音甫一开嗓,她便立刻转头望向戏台方向,那双宛如死水般的眼眸中泛起阵阵涟漪。
尉迟凝望着她的面庞,轻唤一声:“鸢也。”
实际上,鸢也内心的震动远超表面所现。她辨识得出那熟悉的嗓音——正是南音!受邀前来唱戏的,竟是南音!
她曾多次聆听南音的戏曲,故而一听便知是她。这是被尉迟软禁一个月后,她首次如此接近昔日朋友,如此贴近她曾经的世界。
鸢也的手指紧紧蜷缩,一时冲动想要冲出去让南音看见自己,然而……不可行。这里是尉公馆,四周皆是尉迟的心腹,一旦她这么做,尉迟为了继续隐瞒她尚在人间的事实,必定会驱逐南音一行离开晋城,或是同样将他们软禁起来——对此,鸢也深信不疑。尉迟之所以敢于邀请南音等人进入尉公馆演出,正是因为自信即使她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也能够妥善处理,确保无人知晓真相。
其实自从尉公馆传出请戏班子的消息,鸢也不知道旁人作何感想,但她深知大表哥定能察觉她并未死去。他在兰心剧院上演《陈娘》,是在试探她;如今请来戏班子则是她对大表哥试探的回应,她确信大表哥会明白她的意图——但这只是她的揣测。
鸢也屡遭挫败,希望破灭多次,害怕这只是又一次自我幻想,《陈娘》或许与大表哥毫无关联,就算戏班子来到了尉公馆,恐怕所有人都以为此举不过是尉迟讨新欢欢心之举,无人知晓她依然存活。
因此,她不能无所作为,必须在不引起尉迟疑虑与警觉的前提下,让南音知道她此刻身在尉公馆。这样一来,南音或许会将此事告知顾久,顾久再将消息传给大表哥,她便有可能逃离此处……
然而究竟如何行事既能避开尉迟的耳目,又能令南音发现自己呢?
鸢也没有刻意掩饰脸上的情绪变化,恰好让尉迟误以为闽南曲调对她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她目光落在眼前的剧本之上,那是今日演出的曲目及其唱词。唱词……有了!
鸢也轻轻抽出与尉迟相握的手,指尖仍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缓缓拿起剧本,在尉迟的注视下翻开了一页。
秦自白在一旁观察着她,靠近尉迟耳边低语:“看来有些进步,至少知道主动去拿剧本了。”
确实,此前的鸢也总是被动接受指令,像机器人一般执行任务,如今却是第一次主动做事。
尉迟紧了紧嘴唇。
鸢也翻开剧本,按照唱词小声地轻声哼唱。
她每逢听到闽南曲调,便会如此反应,反正她的声音低微,在配乐的掩护下并不显眼,尉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