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杀人魔于二十六日被捕,对其残暴行为供认不讳。】
【对其刑事案件笔录中详细记录了罪犯行凶过程,此案件将于今日开庭。】
池述戴着手铐,低垂着眸站在中心,死者家属们凄厉的哭喊声甚至淹没了法官的声音。
十二个家庭,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不出所料的,他被宣判了死刑。
池述站在被告席上,听见这个结果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回过头朝着无数摄像机,轻轻说了一句:“我有罪。”
乔皎皎心力交瘁地关闭电视机,揉了揉狂跳不停的太阳穴。
她没有勇气去法庭面对他,不是无法面对心脏杀人魔,而是无法面对曾经那么喜欢他的自己。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可总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感萦绕在她心头。
对了…匕首,她的匕首自从那晚便消失不见了。
池述家已经被警戒线拦住,门口贴上了封条。
不知怎的,乔皎皎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内里的装饰、布局,都和她家近乎一模一样。
所有的房门都大开着,唯独二楼尽头的一间房紧闭着。
隐约的血腥味从门缝中透出来,乔皎皎预想过门内会是怎样可怖的场景。
或是尸体,或是残肢器官,可她万万没想到……
这是一间暗房,墙壁上挂满了她的照片。
从高中遇见开始,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她所有的喜怒哀乐,甚至她不曾有印象的,全被他记录了下来。
尖锐的疼痛在她体内叫嚣,这才惊觉有多么荒唐。
当意识回拢时,乔皎皎已经站在了监狱门口,她迫切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们没有任何亲缘关系,作为朋友无法探监死刑犯。
最后还是高鸿山给她开了后门。
他们隔着铁栅栏,隔着玻璃,相望无言。
池述穿着监狱服,胸前贴着死刑犯的红色标签。一同以往穿着校服那般,乖乖地坐着。
“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他挂着轻浅的笑,眉眼间是细数不清的柔情缱绻。
乔皎皎急切地问出:“你是不是…喜欢我?”
池述眨了眨眼,脸上笑意褪去,换上认真。
“是。”他喉结微动,“我喜欢你。”
尤为肯定的答案和尖锐的耳鸣声在同一时刻贯穿乔皎皎的耳膜。
泪水不自觉地顺着脸颊的弧度凝聚在下巴,复而又听见他说:“怎么又哭了,可真是个娇娇。”
许是造化弄人,让他们在将死之际,听到了对方的心动。
“探监时间到了。”高鸿山拉开探监室的门。
乔皎皎像是丢了三魂六魄般站起身,疾步向外走去。
在关门那刻,听见少年冷静的声音传来:“乔皎皎,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不懂他的意思,呼吸到外头新鲜空气时,竟还觉得心闷异常。
高鸿山将一枚物件塞到乔皎皎手里,无奈道:“如果不是你的关系,我可不会帮那混蛋。”
是之前戴在池述脖子上的红绳玉佩,那是乔皎皎特意去道观为他求来的。
见小姑娘哭得更凶了,高鸿山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来到一片墓地,高鸿山拿出一早买好的白雏菊摆在了打扫得很干净的墓碑前。
黑白照上的女孩笑得很灿烂,若不是她的时光永远地停留在了二十岁,应该会有大好的未来。
“这是我的女儿,去年圣诞夜出去玩后,就再也没回来。”高鸿山蹲下身来,眼中含泪地抚摸上女孩的照片,“直到一个月后,才发现了她的尸体。”
“我的女儿,多么爱美啊,可是他都没给她留个全尸。”高鸿山已然泣不成声,发泄般地一拳一拳砸在地上,“昨天,我甚至想亲手杀死他为我女儿报仇,可是你挡在了他的前面。”
乔皎皎紧紧抿着唇,衣摆已被她捏得有些皱巴巴,自责地拂着他颤抖的背:“对不起,池述固然有罪,但应该交由法律去审判,你的女儿也不希望你为了她葬送自己的一生。”
“我看着你,就想起了我的女儿。”
“那晚,我真的很担心你是不是外出遇到了杀人魔,很担心你会跟我女儿一样遭受到同样的伤害。”话间,他已深呼吸起身,“我知道你是骗我的,电话中风雪声这么大,我怎么会听不出来。”
乔皎皎呼吸一窒,僵在原地。
“你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很感谢你最终还是告诉了我真相。”
高鸿山拍了拍她的肩,一脸释然道:“我已经辞去了刑警一职,这一年来让港涧区的人们惶恐不能度日,我已经没有脸面待在这个位置上了。”
看着两鬓斑白的高刑警,乔皎皎心想,这大概也是他女儿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杀人魔落网,放下仇恨,好好生活。
“走,叔叔送你回家——”
时间依旧在以无法让人捕捉的速度向前流逝,解决着一切冲突,治愈着一切伤痛。
池述的死刑将在年底进行。
年味渐渐浓郁起来,新年氛围来得比以往早多了。
隔壁女主人对乔皎皎说,是因为心脏杀人魔要被行刑了,所有人都很高兴,到处都张灯结彩的。
也不是所有人,乔皎皎就高兴不起来,就连敷衍的笑也做不到。
这一天,心脏杀人魔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乔皎皎原以为她会因为这件事而失眠,但其实没有。
她睡得很深,只不过梦魇了。
梦里十二个死者将她围在中间,用手指着她,话间全是恶毒的字眼:“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凄惨的叫喊声充斥着她整个梦境。
乔皎皎不明白,她何错之有?
“如果不是你,我们就不会死!”
她们逐渐向乔皎皎靠近,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
黑暗、窒息包裹着她。
顷刻间,耳边的嘶吼声全然消失。
面前是刺眼的光,少年熟悉的身影背着光朝她伸出手,脸上是一贯温柔的笑意:“乔皎皎,我们还会再见的。”
梦境随即坍塌,乔皎皎惊恐地睁开双眼。
令人心慌的闹铃声同一时间响起,手机上显示六点整。
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水,乔皎皎惊魂未定地划闭闹钟。
屏幕下方一行醒目的字——第一天报道,千万不能迟到!
这不是她之前高中第一天上学定下的闹铃吗,还特意备注过,怎么这时候才响?
旭日暖阳透过卧室遮光不是很好的窗帘,将满屋照亮。
冬日里,天亮得这般早么?
乔皎皎这才觉得格外燥热,掀开身上的薄被,凉意丝丝浸透每个细胞。
浑身上下就像是被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衣服被汗液浸湿,黏在身上。
来不及处理,门口不知是谁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那人声音格外亮,乔皎皎怕扰民,赶忙跑去开了门。
从未想过的身影出现在门框,她惊呼出声:“池冀,你怎么会——”
池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嘴上叼着袋装奶,吊儿郎当地跨坐在摩托车上,嘴欠地打断她:“我说,你真的是头猪,叫了你八百遍了你才开门。”
他夸张地比了个“八”。
原本应该在国外的池冀,此刻却出现在晋城。
多半是知道了他哥哥作为心脏杀人魔已经死了的事情。
她和池冀原本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当年池冀的爸爸妈妈出车祸去世了,只听说是池述在刹车上动得手脚,两兄弟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更加水深火热。
这番流言传得肆虐,几乎是无人不知,但也没见池述有任何困扰。
池冀高考也没有参加便出国去了,自此她和池冀渐渐失了联系。
“你先进来,我慢慢跟你说你哥的事情。”乔皎皎咬着唇退后半步,邀请他进门。
“我哥?你认识我哥?”池冀一口奶喷了出来,“你怎么认识这个大魔头的?”
“乔皎皎,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池冀从摩托车上跳下来,一脸贼兮兮地瞅着她。
池冀怕不是他哥死了,高兴到疯了。
他刚走到她身边就夸张地跳出三米远,捧腹作呕吐状:“乔皎皎你晚上睡觉不开空调啊,身上一股汗臭味。”
乔皎皎穿着冰丝睡衣,夏日初升的太阳照在她身上,也无端生出一身燥火来。
“赶紧去洗洗,我今天心情好,勉为其难等你。”他将乔皎皎推进浴室,说罢,从后翻身跳到沙发上。
乔皎皎愣在原地好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所身处的世界,又出了差错。
乔皎皎划开手机,时间显示九月一号,早上六点十分。
而年份,正是她高一入学那年。
时间一次次倒退,直到她初遇池述的那年。
乔皎皎收起手机,匆匆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少女即便头发乱糟糟也有着16岁的生动。
不像20岁的自己,精心打扮仍旧遮不住颓然的面容。
乔皎皎轻轻一笑。
好像……没什么不好的。
生活已经许久没有过波澜,乔皎皎很轻易地接受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16岁的她,没有频繁的病痛折磨,生活绝大部分时间充斥着希望。
以及,池述还没有成为杀人魔。
她还有机会,将他带往好的方向。
客厅的池冀已经打完了一把游戏,不耐烦地催促:“你能不能快点!”
当乔皎皎光鲜亮丽地站在池冀面前,他的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
16岁的少女随意打扮也好看,乔皎皎家里没有化妆品,她穿上当年很流行的小洋裙,高高竖起的马尾微微垂落肩头,一晃一晃,格外生动。
“我请问呢,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干什么,我们去的是学校,ok?”
乔皎皎伸手将他的下巴合上,比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脸上笑意止不住:“今天可是高中开学典礼啊,很重要的!”
“开学典礼而已,你整的像是要去相亲。”
乔皎皎没反驳。
他说得也没错,她马上要见到于她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池冀从兜里掏出两袋奶,丢了一袋到她怀里,还是温热的。
“你不吐槽能死呀。”话间,乔皎皎踮起脚擒住他的耳朵,风风火火往外走,“你再多嘴一句,我就不陪你去找阿云了。”
叶云禾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池冀喜欢叶云禾。
乔皎皎仍记得17岁那年,叶云禾和池冀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最终分道扬镳,此后三年未曾有过半点联系。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池冀在面对叶云禾时就跟乔皎皎一样,是个胆小鬼。
不过现在的他们并没有捅破窗户纸,而她仍是三人小队中的电灯泡。
说不上来是开心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回到高一,好像是给了她改变一切的机会。
乔皎皎笑着往外跑。
池冀:“诶——我的姑奶奶,我错了!”
池冀托关系将他们都安排在了同一班级。
他们一行三人报完道来到教室,跟随班主任的指示集合前往阶梯教室。
周围满是高一新生兴奋的议论声,乔皎皎坐在离表演台不远的位置上,时不时转头看天看地。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又陌生。
高一新生渐渐填满阶梯教室,三两成群,越发嘈杂。
直到台上的幕布后缓步走出一个人影,才渐渐平息躁动。
周遭一切仿佛静止了,乔皎皎怔怔看向台上,对现实的不真实感在这一刻消散。
填满她记忆每一帧美好的少年,穿着干净白衬衫,手握话筒站在舞台上。
乔皎皎失焦的视线慢慢汇拢在他身上,聚光灯由上及下,扫过他的发丝,与细边眼镜产生强烈反应,迸发出刺眼的光。
她已经记不清是从何开始喜欢上池述的,在当下,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一眼万年,大抵是如此。
池述抬手扶了下眼镜,隐在镜框下的桃花眼并不亲和,带着份锐利扫过台下每位同学。
直到——
视线停留在乔皎皎身上。
他弯了弯眼睛,笑着与她对视。
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命运的齿轮由此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