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处钻进来，洒了一地星光。
躺在地上的人动了动手指，引起一阵刀刃与地板的摩擦声。
乔皎皎幽幽转醒，随着光芒刺入眼中，她才猛地抬起手去遮挡。
匕首从她手中滑落，砸在地上。
发出刺耳的声响。
乔皎皎捂着上下起伏的胸腔，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充分证明——她没死。
时钟显示八点零八分，电视机处于关闭状态。
小孩玩闹的声音从屋外飘进，在耳边悠荡，忽远忽近。
昨晚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梦。
乔皎皎打开窗户，是隔壁邻居的双胞胎正在院子里嬉戏打闹。
男主人正爬高装饰着氛围灯，女主人一边忙着点缀圣诞树，一边又得应付两小孩。
好不热闹，显得乔皎皎这里分外冷清。
男主人瞧见了她，友好地向她招手。
不多时，隔壁女主人端着一篮子苹果和一份礼物来到乔皎皎面前：“这苹果本来想昨晚给你的，屋子里灯亮着，但是我敲门一直没人开，你昨天不在家吗？”
乔皎皎接过苹果和礼物，道了声谢：“我出门忘记关灯了。”
邻居知道她是孤儿，这些年来对她分外照顾。为了不让她担心，便撒了个谎。
“圣诞节都过了，我都忘记准备礼物了，真抱歉。”乔皎皎捏着手中的礼物袋，含着歉意笑了两声。
邻居笑着抚平她翻卷的刘海，又指了指她家的装饰：“睡糊涂了吧，今天是圣诞节呀。”
她复而低叹一声，言语间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去年圣诞节还能带小孩出去玩，今年因为心脏杀人魔到处都人心惶惶的，为了安全只能待在家里了。”
一瞬间，乔皎皎犹如坠入冰窖。
“不说了，孩子在闹了。”邻居快步走出她家的院子，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嘱咐她，“今天千万别出门，礼物以后给我也不迟。”
乔皎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到电视机前。
每个频道几乎都在重复着“心脏杀人魔”案件，与她所知道唯一不同的便是，受害者——十一人。
所以说不是做梦，今天圣诞节，心脏杀人魔将会杀害第十二个人。
她是重生了，或是穿越了，更或者是在这一天循环了？
手边的匕首沐浴在光下，光辉夺目。
【你一定要用这把匕首杀了——】
妇人的话犹如当头一棒，猛然敲开她堵塞的思绪。
用这把匕首，杀了心脏杀人魔。
——这是乔皎皎唯一能联系上的可能。
这种“好事”怎么就落到了她身上。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乔皎皎苦思冥想好一会，还是从抽屉里拿出她当成宝贝的几枚铜板。
铜板在手心翻转十几次，算出来的都是死局。
不仅会死第十二个人，连她也会死。
乔皎皎苦哈哈一笑，果然拯救别人这种伟大的事情，不该由她来做，搞不好会把自己小命也搭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妇人的话一遍遍地在她心头盘绕，乔皎皎斜眼盯着时钟，下定决心地从地上跃起。
“说话说一半，跟放屁放一半没区别，都让人很难受。”
自暴自弃地将手中算卦的铜板一丢，她抓起匕首，起身往外奔去。
反正她也是将死之人，不如死前做点好事，积攒点功德，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做短命鬼了。
上午还暖意融融的阳光此时全然无踪，不过几个小时，天气就完全大变样。
天色都暗了几个度，邻居家的氛围灯亮起，隐约还能听见一家四口的开怀大笑。
骤然狂风四起，乔皎皎将匕首揣进怀里，抱着双臂艰难地行走在港涧区的街道上。
四下无人，街上节日氛围很浓，却不见半分人影。
新闻是晚上七点报道的，一个小时的侦查时间，那么警方是在六点前发现的尸体。
心脏杀人魔竟敢这么放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作案。
凶手将其带走，杀害后再重回第一案发地，起码也得需要好几个小时。
尸体上又有许多手术痕迹，很难说得通凶手究竟是如何在几个小时内完成这一系列事情。
手机上显示正午十二点。
半点摸不着头绪的乔皎皎只好漫无目的地在路上打转。
新闻没有公布尸体发现的具体-位置，她也不知道案发的确切时间。
途径一家还在营业的玩具店，乔皎皎便购买了两套机械汽车，准备作为圣诞礼物送给邻居家的两个孩子。
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付款时，店主迟疑了老半天才开口：“小姑娘，你是老乔家的女儿吧？”
乔皎皎操作手机付款的手一顿，略微探究地看向面前这个与她父母年龄差不多大的男人。
“你刚出生那会，老乔天天来我这买玩具给你呢。”男人和蔼地笑着，脸上都是岁月的褶子，“最近这可不太平，港涧区的住户大多都搬走了。”
“本来我这店生意挺好的，只可惜…唉，港涧区恐怕也就你和你隔壁那户有双胞胎的还没搬走咯！”
乔皎皎明明记得，一年前，隔壁就搬来了新的住户。
只是她和那户主人都深居简出，从未打过照面。
“赶紧回家去，今天不要在外面逗留！”
老板望了眼窗外，空中已扬起若有若无的细雪。
乔皎皎含糊地回应他，思忖半晌，回头挑了盒闪纸叠成的星星。
这种玩具在她高中时期很流行，只不过现在没多少人玩了而已。
乔皎皎揣着礼物站在从未谋面的邻居家门口。
不知道是男是女，这份小礼物也不会给对方留下负担。
也算是…光荣赴死前，让世上多一个人知道她的存在。
“叮咚——”
乔皎皎按下门铃的手还停在空中。
出乎她的意料，没有半刻等待，门就被人从里拉开。
热浪扑面而来，乔皎皎根本没有脑子去思考为什么他开门的速度如此快。全身神经在这一刻迅速绷成一根线，一头缠在她的心上。
另一头，被对方握在手里。
男人赤-裸着上半身，水珠零零星星地分布在他坚实的肌肉上，胸前的红绳因沾染了水汽，而浸出不均匀的墨色，头发微湿着向下缓慢地滴水，落到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滴答——
滴答。
只有乔皎皎自己知道，那落下的水珠在她心脏上不断跃起，再度下坠。
过快的心跳让她怔在原地，不能自已地屏住了呼吸，随即讶异出声：“池述！你…你怎么会住在这？”
池述眉眼微垂，一双桃花眼深邃似潭，青墨眼底映着她娇小的身影。他慢慢弯了弯眼眸，隐去晦涩不明的异样情绪：“好久不见，乔同学。”
乔皎皎捂着嘴差点尖叫，不等她回答，鸣着警笛的警车从她身后呼啸而过。
眉心不自觉地狠狠一跳，乔皎皎看着警车驶离的方向，心中翻腾的浪潮逐渐变了种味道。
心脏杀人魔已经动手了？
有时候，她真的很讨厌上天待她的不公。
相隔五年之久，重新遇见她唯一喜欢过的少年，偏偏赶在这种时候。
乔皎皎的人生，能有几个五年呢？
命运使然，她只能不断用“命运”两个字来说服自己。
乔皎皎回过头看向池述，把礼物塞进他的怀里。脚跟不断后退，在他的注视之下，离他越来越远。
“的确好久不见，池同学。”她憋着一口气，旋旋呼出，“其实我有点想念你，只是我现在有要紧事，如果有机会的话，等我回来跟你说好吗？”
其实她想说，我很想你，想你想的快要疯了。
可是，她应该没有机会说了。
池述单手撩过玉佩，沾染了他的体温而变得温热异常。眼睑微动，朝着少女离去的方向怔怔看了许久，直到身体因冷风而变得僵硬，这才收回执着的目光。
不过一公里的路程，乔皎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处也因呼吸不畅而剧烈跳动着，大有发病的前兆。
眼前的画面与新闻上描述的如出一辙，少女呈诡异的姿势倒在地上，胸口处巨大的血窟窿。
原来真实呈现在眼前的冲击力会如此大。
头顶的凉意越发明显，雪花密密匝匝地落了下来，将空气中的血气压下去了半分。
天色比刚才还要暗上许多，乔皎皎压抑着呕吐的生理反应，看了眼手机。
已是下午四点整。
港涧区不大，她在外面逗留了这么久也没有遇见凶手。
乔皎皎抖着手摸上口袋里的匕首，她的人生没多少时刻如现下这般坚定。
她一定要杀了心脏杀人魔。
面前人头攒动，痕迹科和法医都来到了现场，为了侦破案件，都做着或多或少的努力。
乔皎皎弯着腰杵在外围，不敢在越过人群去看那可怖的场景。
面前降下一片阴影，有些老旧的男士皮鞋闯进她的视野。
乔皎皎抬起头，是新闻上义愤填膺的老刑警。
“小姑娘，最近港涧区很危险，你为什么独自一人在外面逗留？”
他的语气十分差，沙哑的嗓音听得出来他现在很疲倦。
一想到他的女儿也死于心脏杀人魔之手，乔皎皎就不敢直视他，缩了缩脖子：“抱歉，我就想来看看。”
老刑警掏出证件，想温柔说话却变得十分别扭：“你自己太不安全了，叔叔送你回去。”
“…好，谢谢叔叔。”
看着他紧蹙的眉，乔皎皎知道在此时此刻，不能让他再有过多的担心了。
他叫高鸿山，五十三的年纪，却满头白发。
回家路上，高鸿山得知她是孤儿，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她很多。
他指了指脚上因破损掉落而又重新粘合的旧皮鞋，憨声一笑：“这是去年我女儿送我的圣诞礼物，我不过是天天穿，这么快就坏得不成样子了。”
乔皎皎突感眼眶一阵发酸，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红着眼眶盯着皮鞋好久。
“您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乔皎皎从家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他，手有些局促地揪着衣摆，“平安果，算是圣诞节礼物。”
高鸿山愣了好一会，眼中似是有泪光闪现，盯着她又像是透过乔皎皎想着他的女儿。
他以担心她的安危为由，和乔皎皎交换了联系方式。
“有危险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说罢，高鸿山便摆手跑回了案发场地。
时间一瞬便到了七点，外头风雪急促。乔皎皎眉心狂跳，巨大的不安感完全吞噬了她所有思绪。
屋内窗帘还保持着上午敞开的样子，隔壁氛围灯的暖色蔓延到了她的院子里。
院子外墙有细微动静，黑影被灯光映出轮廓。
乔皎皎瞥见，突然浑身不受控制地泛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时间，如此大的风雪，是谁在外面徘徊？
或者……
乔皎皎抄起匕首往外冲，只身融入夜色之中。
今天是二十五号，谁说心脏杀人魔只可能杀一个人。
当一个符合被害者所有条件的人，独自走在港涧区，凶手肯定会按捺不住下手的吧。
乔皎皎要做的，就是以自身为饵，引心脏杀人魔上钩。
她赌，赌凶手还在港涧区。
风雪在寂静的夜里越发猖狂。
这个时间，所有警察都在案发地，那么对凶手来说，相对安全的地方就是反方向。
耳边是骤急的风声，眼前是茫茫的冰雪。
毫无光亮的小巷里传出微弱的呼救声，掺在风里，让人听得好不真切。
伴着惊慌，隐隐约约传出类似于“心脏”、“别杀”之类的词。
乔皎皎的脚步霎时顿在原地，心跳的鼓点取代风声逐渐充斥整个世界。
是心脏杀人魔，她赌对了。
明明在她意料之中，却还是忍不住地颤抖，这是发自内心的恐惧感。
凶手真的如此胆大妄为。
在不过几公里外的案发地，此刻警察遍地的港涧区，他还敢再杀人。
乔皎皎稳下心神，深吸一口气，尽可能降低动作的幅度，拨通了高鸿山的电话。
趁着前方风雪扰乱视线，乔皎皎匍匐在地，屏息凝神地往前挪动。
距离越来越近，少女的呼救声却越来越弱。
乔皎皎缓慢地握紧匕首，确定距离后抬起头企图看清杀人魔所在位置。
顿时雷声大作，闪电带着蓬勃的气势照亮整个天空。
心脏杀人魔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上提着染了血色的匕首，猩红的唇微微勾起。
电话在此刻播通，乔皎皎却无法向高鸿山求救。
因为，面前这个全国人民都恐惧、唾弃的心脏杀人魔，正是她日日夜夜所渴望之人——池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