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衍怜淡声:“我以为栗姑娘要与我喝一杯才肯放我走。”
什么叫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兴师问罪的话。
栗酥面不改色心不跳,“那是之前我还不成熟,现在要考虑一下孩子……”
司衍怜提起杯盏与她的相碰,一饮而尽。
狭长桃花眼眸轻睨她一眼,乍一看似水柔情,实际挑衅意味十足,仿佛在说没下毒,讥讽她连这点勇气也没有。
栗酥低眼看杯盏,清透液体,闻起来有点甜,确实不符合任何学过的毒药特性。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司衍怜也不至于下手。
唇瓣轻碰瓷白边沿,舌尖初尝微甜,淡淡的果香味,味道还不错,有点像她很喜欢的甜果,没有多想,栗酥一饮而尽——
“咳咳咳!!”
好酸!她扭头不停咳嗽,满口的酸涩呛辣,第一口的甜根本是欺诈!
“不过是醒酒水罢了。”
司衍怜勾唇,“栗姑娘下次再想酒后乱语,该先回忆起醒酒水的味道。”
接过司衍怜递来的蜜饯,栗酥一口含进嘴里,甜甜的糖味化去酸呛,她激动道,“我和孩子都记仇了!”
重物落地摔碎,如平地炸弹。
栗酥回头,林婉觅站在不远处,怀里艰难抱着五六个黑色木匣,目瞪口呆。
栗酥赶紧说:“说笑的不当真。”
“你少说点吧,多少眼睛盯着。”
林婉觅迈着小碎步快步走来,在栗酥另一侧坐下,咬牙道。
与此同时,她隔着栗酥冲司衍怜温柔一笑,尽显名门淑女温婉之风。
跟倒豆子似的,林婉觅往栗酥桌上摆黑匣:“小的这个是苏家公子给的、黑檀木的是刘家姑娘托我是转送的,圆的里头估计是水粉,林家妹子说是好货特意给你瞧瞧。这些人平日和我们家好,我就顺水推舟帮个忙。”
栗酥听得一头雾水。
“表面功夫总要做的。你们两家内部水深火热一说,外面的人看来,最先要紧的是道贺攀亲。”
林婉觅附耳解释给栗酥听,拍着她的肩,语重心长,“这还只是开头,等到了泗水宗,好事坏事都多着呢。”
林婉觅离开后,栗酥懵逼地打开其中一个窄盒,里面躺着一副卷轴,金线缠绕一圈,细致特别的金结,被林婉觅恶补画工知识时,她也知道以绑线以金、红、麻三者区分,能以金线绑者数量极少,画工上乘之作,必然是价值不菲的贺礼。
陆续打开其他盒内的东西,栗酥满脑子都是风险与收益并存。
一桌子的高收益,堆起来像极了她未来高风险的人生路。
“栗姑娘,司公子。”
三位修士结伴而来,一手举杯,另一手里各拿着不同色的木匣。
托今日筵席的福,许多人一早将贵重物品收拾在万宝袋里,才拿出得如此迅速。
几个人走到眼前,张口郎才女貌,喜结良缘云云,听得栗酥头皮发麻,张口要解释,人家先把贺礼摆桌上了,口中又是说准备匆忙,敬请笑纳,来日再奉上代表家族心意的正式贺礼。
杯盏相碰,栗酥稀里糊涂地就跟着要往杯盏里倒酒,其中一人先说道:“栗姑娘恐不胜酒力,以茶代酒就好。”
她一愣,确实现在很多人盯着她和司衍怜的一言一行。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又来了五个人,一下子嗡嗡嗡的话在耳边环绕,先前也没什么人关注她这个五年前才带回来的栗家人,吹捧的都是栗菁,谁知一夜之间情势变了。
栗酥应付着一抬头,发现司衍怜不见了,张望一番,见白衣翩跹一角消失在门口。
许是魅妖向来避开人群,并没有人表现出异样,栗酥陪喝了三四杯茶,正值欧阳门主通过传音石发话,众人才悻悻回位,栗酥匆匆将堆了满桌的物件塞入万宝袋,足足塞了五个鼓囊囊的袋子,弯着腰往门口,去找司衍怜。
掀开深蓝色的垂帘,眼前正匆匆往里赶来一人,闪避不及,两人相撞,捧着的五个万宝袋掉了三个,重重的“咚”一声响。
两人都蹲下来,抢着捡起掉落的万宝袋,纤细的手指碰上带着粗粝指茧的手。
男声沉闷:“抱歉。”
栗酥浑身一僵,一抬头,那人也正巧看过来。
是沉思漪。
栗酥心跳漏了一拍。
吓的。
见是栗酥,沉思漪瞳孔一定,神色复杂。
他一言不发,低头替她捡起另外两个万宝袋,塞入她手中。
见栗酥呆呆地不知在因何事错愕发愣,沉思漪皱眉,“你又这般看我做什么——”
下一秒,还不等栗酥反应,沉思漪忽地止住话头,头一偏避开她的视线。
隔着帘幕听得见欧阳门主慷慨激昂的发言,话音落地,阵阵掌声雷动,修士们配合叫好。
沉默片刻,沉思漪紧抿着唇,忽地起身,揭开帘幕入主殿。
从栗酥理解的角度来说,沉思漪心里该介怀的。
无端端整日追着你的人,示好、谋害、躲避、再到现在,扭头和他近日新交的朋友关系匪浅,任谁都觉得莫名其妙。
但她没吐血、没有不舒服、没有任何不适反应。
栗酥也很莫名其妙。
半柱香后,在湖心亭里找到司衍怜,栗酥迎来今晚发生的唯一一件纯粹的好事。
书本上的血条刷新,她的血条恢复大半。
沉思漪不记仇她了?
因为她可能是司衍怜未来的妻子硬生生抬出的好感?
栗酥提出自己的猜测。
司衍怜否决她的猜想,语气肯定。
她又问他会是什么原因让她的血条暴增,司衍怜并未回答。
他视线平静地望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匪夷所思的存在,而十分仔细地观察。
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悄然变了。
星月交汇,静夜广袤铺盖明湖,四下静谧,唯有鸟雀啼叫与沙沙风响。
湖面波光粼粼也不如凭栏倚靠的妖孽美人来得吸引注意,月光莹润更衬司衍怜肤色冷白,逆天美貌无论何时都美得锐利,墨发懒散地垂落肩膀,漆黑的眼眸因凝神而深情,好似要融化进水墨里,他忽然微笑,笑容竟有些邪气。
栗酥忽然想起他是魅妖,原来魅妖也可以有这样目空一切的冰凉神态,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又想他真的很喜欢呆在水边。
在她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之时,司衍怜温声,“栗姑娘运气真好。我竭力避免一些预言走向,栗姑娘第一次把我打成重伤,第二次也没让人失望。”
明白了,反正她又做了什么让情节走上预言的好事,坏了他计划,但让她回血了。
栗酥并不在意,她掏出万宝袋,整整齐齐在石桌上铺开,“司衍怜我想通了。”
“我们别合作了,尔虞我诈,你怀疑我,我怀疑你的,比真道侣还道侣。咱们分一分财产分道扬镳吧。明天我就搞个传音石,一路播放,保证到泗水宗时,全苍溟界都知道我们俩毫无瓜葛。”
司衍怜看着栗酥埋头将所有物件打开,分开两边化一条断绝关系的楚河汉界,他问:“栗姑娘是怕了?”
“怕怎么了,怕又不可耻,主要是人家合作一加一大于二,咱俩合作一加一凑出一百个死字。”
栗酥专心分家产:
左边:司衍怜一件银饰。右边:她一件金饰。
左边:司衍怜一件小灵器。右边:她两件百年奇器。
左边:司衍怜一件上品符箓。右边:她三件高阶符箓。
栗酥埋头打开不同匣子,挑贵重的往右边放,学着林婉觅夸张的语气,“哦,还有司栗两家背地里斗来斗去的,严重性不用我说吧?世道凶险,听说还起新势力,什么找天枢山的,新恐怖势力戴面具的狠戾分子——我和你说,通常戴面具的都不会是好惹的角色,咱俩注定苦命鸳鸯,早点大难临头各自飞。”
财产分完,视觉效果呈现得不太好。
栗酥清了清嗓子,偷瞄一眼司衍怜的反应,“没什么意见的话,今天的事就算翻篇了,大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有事飞鸽传书联系。”
在栗酥期待的目光中,司衍怜伸手从她那一堆叠里取出一个琉璃杯盏。
栗酥:“……”
她很喜欢那个琉璃杯盏欸。
“这个你要啊?我看它有点磕碰,我给你换金色的吧,拿出去有面子多了——”
栗酥假装不在意地去拿,谁知被司衍怜抬手避开。
有些人,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都是假象啊假象。
忽然,琉璃杯盏透明的外表上浮现层淡淡的灰色。
逐渐变浓,变黑,最后龟裂成细细的纹路,看起来恐怖又狰狞,如同爬满黑色的小手。
司衍怜随手丢开,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有些物件里藏了毒。”
栗酥:“……”
谁趁乱塞给她的?!
暗杀行动开始得也太迅速了吧。
牵扯家族利益时,平日里笑脸相迎的同门,私底下或许并不如表面友好。栗酥痛心疾首,“我再也不拿孩子开玩笑了,咱俩以后有多远离多远,别收益还没享受够,一头栽进风险里。”
过了一会,见司衍怜对分配过于不均的事没有提出异议,栗酥打开万宝袋哐哐往里装。
手里一条精致的红绳串着块小玛瑙,栗酥觉得挺好看的,顺手要往脖上戴。
司衍怜看了会,抬手问她要。
栗酥:“……”
暗杀比例这么高吗??
为同门之谊感到悲凉,栗酥将玛瑙绳交给司衍怜,却见他并未销毁,而是走到她身后,撩起她的长发,替她戴上。
栗酥低眼看,并不是方才那条棱形玛瑙饰品。
是一串细小的淡色珠子,如珍珠白皙,圆润饱满细小,最中心的地方绑着块通体透亮的同心玉。
绕是饰品知识不如林婉觅的栗酥都知道,同心玉极其罕见,因有避毒强灵气等功效,开采一块同心玉往往是流着鲜血的纷争,少数流通的同心玉部分用以修行,也有家族拿来打成传家之物,
栗家的传家物就是类似样式,栗箐爱在她面前炫耀以后是她的。
栗酥咋舌,这是之前有人送来的吗?
谁在混乱中连这都能给错?
“栗姑娘的话有道理。”
“是吧,听人劝吃饱饭。你就别挣扎了,预言让咱们做什么照做就是了,纯纯工具人推动。”
“栗姑娘方才问我,第二次想避开的事是什么。”
栗酥倚着栏杆边,借着更明亮的月光和灯笼看她的新饰品,听见司衍怜问她还记不记得第一次看预言,最后还出现了两人的画面。
栗酥点点头,那不是疑似二十四禁被强关了么。
画面上,两人的影子,看起来就像在抵死缠绵,他这时候问这个做什么?
正要发问,冷不丁的,栗酥忽然脑补出一个了不得的猜测。
声音很像,身影很像,举止亲昵又同床异梦。
不是吧……
指腹摸到同心玉上粗粝不平的刻字,栗酥抖着手转一面,一个古体“司”字跃然于上。司家的传家之物。
如烫手芋头,索命妖物,栗酥二话不说就要摘下,“我想清楚了,人生在世,莫轻言放弃,该挣扎还是要挣扎,这东西就还给你——”
冰凉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捏,注入灵力让她一瞬间失了反抗的力气,只能任凭司衍怜冰凉的手抚摸在她的后颈上,指尖慢条斯理地顺着她的脊椎向下,引起阵阵酥麻,如过电般轻颤,栗酥咬紧下唇,却挣扎不得,只能任由修长指尖肆无忌惮地游走到她的背脊,恶劣又戏谑地在腰侧停下,栗酥几乎是立刻想要嘤咛出声,泪眼朦胧浑身酸软,难怪司衍怜知道她的弱点。
“很适合你。”
司衍怜欣赏她在水里的倒影,唇边含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