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佛节,顾名思义,以盂虔佛,祈佛求安。
在淮平周遭,算是一个不小的节日,声势颇为浩大。
在这一日,寺庙会免费发放各类斋饭,而即使寺庙的武功和尚也会不进肉食,素斋七日、空念佛经,禁止一切非礼行为,以省察己躬,洗涤罪过。
而香客们也以为在这一日祈求最显诚心,献上三炷香,吃上一顿斋饭,若是有机缘,再于寺庙休憩一夜,那便能保一年平安,可以说会很是热闹。
不过若是有人查阅府志会发现其并不是淮州本土的节日,而是由宝光寺自玉州搬迁至淮州时所带来。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宝光寺的用心经营,慢慢变得越加隆重,甚至数十年前便已经在衙门登记造册过,因此当日也会有高官前往寺庙观礼。
回到住所,林末来到密室,一边心中闪过盂佛节的来由,一边从抽屉内取出一卷画册。
这是幅人物肖像画,画工手描功夫很高,几乎栩栩如生。
画中人为一老僧,年已半百,身穿大红色袈裟,袈裟上纹龙绣象,手环佛珠,看得出地位不低。
而其皮肤枯黄褶皱,犹如暮年老树之皮,眼睛却清澈无比,内蕴佛性,使人一看便心生好感,猜测为佛性极深的高僧。
“只是又有谁知道,这位宝光寺讲经堂首座,乃是黑佛教于淮州一城中长老,一身邪功凛然,一日需尽啖一人.....
而趁着这一年一度盂佛教,打着禁食血食的名号,却专门接洽贩子,享用童男童女...”
看着画中名为万花之人,林末心中感慨。
不过也这正常,除非一些真正穷凶极恶之辈,大多数坏人都不会在脑门上显眼地刻着‘坏’字。
由反复拷打数人得出的情报,这便是他的目标。
作为城中地位最高的黑佛教之人,完整版的东极青华长生经便落在其身上,而于灵犀别院时,为何江景会对他产生恶意,缘由也是由其指使。
林末念罢,便取出一份宝光坊的详细地图出来,开始进行路线模拟。
当盂佛节那日,白日整个街坊会极其的热闹,甚至有周胜军士维护秩序,除非想冒大不韪与整个大周为敌,不然最好不要动手。
因此机会在夜晚。
据手里几个黑佛教徒所言,盂佛节夜晚,会有香客留宿,不过留宿之人都是早已沟通好的人贩子,进行血食交易,而周遭巡逻军士也会被提前支开,算是最好的时机。
世上握拳而结因,出拳而了果,倒也方便,一举之功了结一切。
待到将到时候各种情况悉数考虑周到,林末这才将地图收好,转而把云诗雅给的那封黑色信纸取出,拿在手上。
联想起其当时的莫名表现,林末有些好奇,缓缓将那奇特火漆印撕开。
随着信纸取出,林末一目十行,慢慢的,他的眼中出现复杂之色。
“这是......举荐信...?”
只见信纸上清晰地写着一行字。
‘此人天赋上佳,品貌端正,性格纯良,有情有义,未来发展可期,为宗门发展不可缺之良材,唯恐沧海遗珠,故推荐之。
推荐人:云天河。’
而内部信纸上有特殊烙印,表明为一方势力的专门用纸,虚印为他有些熟悉的三个字‘兽行宗’。
林末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有着前世的经历,他一向重视情报收集,而上次于受林远天之托,营救林君芙两人时,碰巧听见兽行宗之名,私下便进行了一番调查。
此宗乃是隔壁东阳郡中最大的势力,即使在整个淮州,也是灵台宗,千山宗之下的强势宗门,名头响亮。
以强悍的横练肉身,霸道兽形炼体真功闻名于世。
林末之前所修行的虎魔炼骨诀,便来自兽行宗昔年的一位宗主,也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兽行尊者。
足可见其宗门的强势。
‘举荐人云天河.....,云诗雅......两人关系不言而喻,要么就是父女,再次也是族中长辈。’
林末看着还空着姓名一栏的举荐信,就是普通人也知道其中份量。
这代表着入一大宗的真切名额,代表着赤县上层武道向他展开大门,甚至代表入宗后上面有人,必不是孤立无援。
毫无疑问,是项重礼,难以言表的重礼。
其当时随口的指点与之相比,简直轻若鸿毛。
再加上莫名其妙地送书,少见出门,回来后的‘偶遇’,以及平日托李德乙带来的口信。
他不蠢,有过前世几次恋爱经历的他,哪还看不出了云诗雅喜欢,或者对他有些好感?
只是两人并未深刻了解。
他不知她的身份怎样,家庭如何,她也不知他仇人有多少,手中又沾了几多鲜血,温柔平静性格只是表相。
而仅凭数面之缘,这样的喜欢真的能长久吗?
林末不知道,不过他们明白,再是深切的一见钟情,也不过是见色起意。
这样的感情就像龙卷风,或许过了这个季节,便刮向另一地。
来得快,去得也快。
况且,即使是简单的见色起意,她....见过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又真的能忍住不....恐惧吗?
林末目光复杂,将推荐信小心收好,装订复原。
琉璃灯光映照,墙壁上原本正常的人影,慢慢膨大,变得狰狞而可怖。
灯火熄灭,一声轻轻的叹息。
..........
另一边。
灵妙坊,灵犀别院。
深夜,别院的后坊,有阵阵丝竹乐声如流水般在犹如仙境般的紫竹小筑中回荡。
这类紫竹小筑,以七海之上蓬莱岛特产灵光紫竹为主体修建,长时间栖居有增强悟性,平缓心神的作用。
此时院中灯火通明,正厅里,首座的是一位端庄典雅的中年道姑。
其虽然穿着成熟,但外表很是年轻,皮肤白嫩而无皱纹,说是二八少女也不为过。
下座则是一位穿着布衫的小胖子,一脸的青色芽印,与首座道姑一起听着院外的丝竹乐声。
大厅中央,紫金兽嘴香炉正燃着带有宁神作用的安神宝香。
淡淡的熏香烟气缭绕于室内,一点也不刺鼻,反而有种淡淡的好闻的金桂香。
厅堂中两人正是云英与肉山。
此时云英一边听着院外的悦耳丝竹,一边看着桌上掀开盖子的药盒。
其内正放着一株褐色如藤蔓,约摸成年男子中指长短的药材。
此药名为乌墨龙钩藤,为难得至极的宝药,寻常武夫食用一寸,便能强筋健骨,蕴养脉络,达到二次通筋,炼骨的作用,这般长短,与地材卷后数几位宝药也差别不大。
这便是座下小胖子的厚礼,借以答谢上次的援救之恩。
没错,云英知晓肉山为黑佛教之人,甚至是早便知道。
不过在她看来这有什么关系?
一方出力,一方得利,本就是亘古不变的准则。
有灵台宗高高在上,俯视淮州一切,她有底气,也有实力进行交易。
当然,收获也没令云英失望,在不少好药的资助下,她已经马上便要真正突破宗师,成为宗师高手!
到时候,她便能申请全面担任灵犀别院长老,运转一番,接收担任院首之时的资源,更加大手笔揽收各类资源。
想到这,近段时间受薛睿压制,所带来的郁气也一抒而尽。
只是就在她心情舒畅之时,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云英皱起眉,这样的聚会,在她授意下,平日根本不会有人打扰,同样,当真正来人时,便意味着有了难缠的麻烦。
很快,一个青裙道姑低着头进来,俯下身子在云英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云英原本淡然温和的面色忽然变了,柳眉倒竖,眼角之处出现难看的皱纹,数息后方才恢复。
“怎么了云院首?若是有麻烦事,尽管说出来,以你我交情,些许忙自不在话下。”
正在听着歌的肉山,等到道姑离开,忽然开口,笑着说道。
云英笑了笑,点点头,声音轻松:
“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个小辈给脸不要脸,让人好气又好笑。”
她说罢便简单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原来是此子,说起来,还是我等过错,若是我们委托院首,院首也不会遭遇这不识趣的小畜生。”
听完原由的肉山点头感慨道。
他记得林末,说起来黑佛教与其还颇有渊源。
当时此子碍赤身的计划,赤身便差人将其弄了出去,随后委托他派点人解决掉,只是还未等他的人出手,便被人灭了门。
“也罢,等盂佛节后,计划施行,我等离开便顺手将其屠了,也算尽些绵薄之力。”
肉山轻声说道,豪爽而大气,简单地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没错,在他看来,杀一个立命小辈,并不比踩死一只蝼蚁难多少。
“也好,那便有劳道兄了。”云英脸色稍霁,轻声笑道。
“小事尔,院首救命之恩,我等可都未好好答谢啊。”
云英笑了笑,笑容美丽,犹如雪山上的莲花。
“各取所需,大道扶持,勿需多言,多言可便生分了。”
肉山脸上笑色更浓,想要在淮平举行秋收,没有地位崇高之人好好配合,是万万达不成的,而云英恰好便是这样一个人,
灵台宗院首身份够高,而也够听话,如今只等盂佛节后,赤身腾出手,便是收获之时....
随后便开始商量起各种细节,其中云英担责很少,只负责联络一些人,打听一些情报。
没过多久,便将传出去,足以震惊天下的大事敲定。
两人提都未提此事会带来的影响,实际上,无论对云英,还是肉山,普通人不过是土鸡瓦狗,离离原上之草,一岁便可一枯荣,实在不值一提。
...............
时间慢慢流逝。
大周齐光四十八年,十月初,盂佛节,忌杀生,忌动土,宜乔迁,宜婚嫁。
宝光坊,街道上人流如织。
有卖糖葫芦,糖画的小商小贩,卖力地吆喝,祈求在这难得的节日挣些辛苦钱,也有为人掐指算命,测试姻缘的和尚道士,丝毫不避忌讳,堂而皇之挂着铁口直断的招牌,周围还有披甲执锐的周胜军士维护秩序。
一切可以说极为热闹。
“好了,诗雅走快些,那边有杂耍,听闻是你最喜欢看的喷火吐水,看完后我们便去烧香拜佛,我求姻缘,你呢,你则求姨夫不骂你,哈哈。”
“堂姐.....”
长街之上,一个青衣女子,拉着一白衣女子,轻声调笑,两人虽然面戴纱罩,但清脆的声音,纤细的身段,依旧惹得周遭路人侧目。
当然,在看见两人身旁的精壮侍卫后,不少生起坏心思之辈,默默放下了心中的念头。
“好了,不取笑你了,不过你可得给我说一说,为什么一向疼爱你的云姨夫,会那么地凶你,要知道平日其可是把你捧在手中里都怕化了的呀。”
莫诗琪环着云诗雅的手,轻声笑着说道。
自从上次两人有些不愉快后,她便想着找个时间姐妹俩出来逛逛,这次盂佛节便是好时机。
“好了,没什么的,只是我不小心将爹的一件好东西给弄丢了而已。”
身材比莫诗琪要小巧一些的云诗雅打起了马虎眼,随意地解释道。
她下意识不愿告知堂姐,她将她爹的亲笔介绍信给了林末。
“什么东西能比过他的宝贝女儿重要啊?这是小姨不知道,要是知道,准骂得姨夫话都不会说。”
莫诗琪也没在意,只是打趣道。
“不过今日宝光寺的盂佛节好热闹啊,感觉比之前任一次都要热闹。”
她看了眼周遭的人流,以及高大的山门外,排起的长长队伍,忍不住感慨。
“是啊,好像确实比之前要热闹。”云诗雅老实地说道。
“大概是因为宝光寺还愿越来越灵验吧。”莫诗琪点点头,感慨道。
虽然她是不太相信所谓还愿的,不过这类事物,当说的人多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的说法也上来了。
“诗琪,你们在这里啊。”
忽然,一个温柔硬朗的声音在两人身旁响起。
目光投去,一位身材高大,衣着白衫,一副文人墨客打扮的俊朗男子疾步走进,来到两人身旁。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堂妹,云诗雅,这位是我的好友,余温。”
莫诗琪轻笑着说道,身子往男子那侧了侧。
云诗雅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光闪烁,虽然同样笑着打招呼。
这位名叫余温的男子明显家境非凡,言语谈吐间显现出极广的见识,而且无疑还透露了高达立命五脏境的高深修为。
认真说来,几乎算文武全才。
云诗雅越加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只是不知为何,她对这个余公子有些莫名的抵触。
碰见一处卖切糕的商贩,余温前去购买。
“堂姐,这人是.....”
云诗雅看着前面与小贩交谈的男子,不由轻声问道,只是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你想的没错,这..也是我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