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夜之国

摸索着冰冷的洞窟石壁,光溜溜的脚底板踏着不知名的藓类植物,裹着植被编制的御寒衣物,莱娜持着骨矛悄悄前进。

她没有点燃火把,生怕火焰引来某些危险生物的窥伺。

这些深海的龙嗣,根本不畏惧一般的光火,火把的光反而会激起它们的敌意,只有祭司的烛焰,才能斥退它们。

她一边在前进,偶尔抬头看向空中,那被两边岩壁割裂的天空全无星月,只有层层叠叠如珊瑚礁一般突出的岩脊,不过视线所及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微弱的光线从几乎无处不在荧光的植被身上散发,照亮了莱娜前行的道路。

她是族群里采药的姑娘,承担为聚集地搜集药用品,以及素食的责任,不止是她,族群里成年的女孩,如果不想生育,就必须成为凿药女。

她对此并无怨言,同样是深入黑暗中远离族群,那些男孩们成年以后,无论是否是孩子的父亲,都必须手持戈矛,与危险的深海龙嗣搏杀。

深海龙嗣的骨头有大用,皮肉也可以入味,浸泡其鲜血,甚至可以强健筋骨,令小儿也能举起千斤巨鼎。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猎杀深海龙嗣往往需要承担的风险,是族群难以承受的。

深海龙嗣常成群结队,往往以三两成组,龙嗣的力量单打独斗势必不是人类这个稚弱的种族能够媲美的。

想猎杀一头龙嗣,就得做好同时面对三头的准备,往往需要的成年男性的数量就得是十数人,这样也不能保证安全,必然会有伤亡。

一个部族的青壮年数目也就数十人,外出狩猎的人必须控制在一定数目,生产力低下的同时也难以出产锐利的兵器,像莱娜手里的骨矛,就是难能可贵的武器了。

这一批的凿药女因为前段时间的狩猎失利,必须留在聚集地照顾伤患,能抽出来的人不多,分散下去还不超过十人,莱娜就是其中之一。

她平时外出采药时,担任的都是队伍里的领头,这才能有幸持有这么一柄珍贵的骨矛。

枯黄的骨矛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面,在矛端的部位流动着荧光,海蓝色,隐隐有波浪的涛声。

根据部族里祭司的说法,世界由七位古老的龙王主宰,它们是元素的主人,掌握世界构成的七种权柄,支撑起了由龙类称霸世界的庞大族系,人只能在海渊下苟延残喘,在永夜之国里不见天日。

深海龙嗣的主人,就是那波涛尽头的水之龙,海渊绝对的霸主。

如此来,人类赢不过龙嗣理所应当,体量就不是一个等级。

如果不是族中偶然有得到元素地脉眷顾的祭司诞生,恐怕早已经灭族了吧。

眼前已经到了一处死胡同,但是上方隐隐有光亮,莱娜咬紧牙关,她将骨矛背在身后,伸手在岩壁上徒手攀登。

岩壁几乎垂直90度了,也没有多余的凸起,她却能缓慢上爬,看着多少有点不可思议。

这是部族里祭司传授的技术,能简单牵引元素流动,让人在岩壁上攀援,不用借助外物。

这种技术连控制元素都称不上,只能说是引导,族里的祭司这么说,然而对于常年在海渊下,行走于地形曲折的岩壁附近的凿药女来说,这简单的元素牵引,就是无可争议的神技。

“找到了,凝神的幽灯薰,”她手里抓着一份幽蓝色,蘑菇般的植物,这种常年在潮湿的水边生长的植物被称为幽灯薰。

多被误认为是汲取枯骨精华生长的,幽冥的作物,不过它有致幻的功效,少量可以药用,舒缓疼痛制造幻觉,也可以凝神。

她小心翼翼地把幽灯薰塞好,手放在胸前,微微闭目,像是祈祷般虔诚。

这是部族的传统,祭司是神的代言人,是神垂青的人,他们奉神之名来引导世人,世人应报之以虔诚。

部族出猎时会祈祷,大胜归来会祭祀,风不调雨不顺也会祭祀,祈求拜服。

她就是在感谢神的恩赐,不过很快她的脸色就微微变化。

飘荡的一个如花苞似连着翅叶的生物在不远处,对她露出了生气的表情,那巴掌大的脸生气起来很搞笑,然而莱娜笑不出来。

谷</span>巨木的果实,能动用元素力的怪物,无论是它还是深海龙嗣,对于人类都是同等危险。

莱娜架起骨矛,果然漂浮灵很快就合拢翅翼撞了过来,莱娜手臂发力,骨矛将漂浮灵挑飞,她也被反坐力弹飞,向下跌落,落进一处澄澈的水潭边沿。

莱娜脸色惨白,她看到水边渐渐苏醒的,足足有一人高,脊背隆起的巨兽,它睡眼惺忪,不过在看清莱娜的瞬间眼神变得凶厉,它血红色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根骨矛,上面有它同族的气息。

清澈的水潭里隐隐有黑色的影子,扑通一声,两只个头略小的龙蜥跃出水面,用臂鲟拍打着水潭的边沿,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漂浮灵也缓缓从空中降下,虽然仅仅凭借本能,不过两方魔物迅速达成了共识,它们缓缓靠近,形成了两面包夹芝士。

莱娜认命般闭眼,咬紧牙关。

她不会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无论是深海龙蜥的利爪,还是漂浮灵的元素吐息,都会瞬间将她破布一般撕碎。

……

“莱娜她们能顺利回来吗?”面容苍老的白须老人忧心忡忡,他的大儿子,族中最年轻力壮的战士,冲撞了祭祀水之龙的祭场,回来后身体未损,却神志不清。

他纵然是罕见的,可以沟通地脉元素的祭司,却也于事无补,只能寄希望于幽灯薰这种安神的植物。

然而永夜之国是阳光普照不到的国土,城邦外危机四伏,纵使他这样的祭司深入,也有死亡的风险,更何况是凿药女之类的普通人。

可他不能远去,他是城邦里的大祭司,城邦外笼罩着能逼退龙蜥的安全结界,他就是结界的维持者。

两部族交战的时候,优先杀死对方维持结界的祭司,就是海渊下战争的首要目标,因为失去了结界的部族会渐渐被深海龙蜥湮灭,如果祭司的人选一直没有补齐,消亡就是迟早的事情,甚至不用多动用一兵一卒。

祭司是神的代言人,可这永夜之国唯一的真神却不垂怜人类,它是深海龙蜥的始祖,是人最大的恶敌。

他如何能拜会异族的神?

于是只能虚构信仰,历代的祭司都是如此,只有在继任的时候会被告知神的虚无。

他空守着秘密,无人能叙说。

乘着荧光植物束缚冲的室内夜灯,大祭司看着床板上貌似熟睡的年轻人叹气,面容愈发苍老。

忽然他的灵感被触动,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远方的天空,脸上露出前所未有惊骇的表情。

那被深邃的海渊填满的天空坠落下一轮白日,耀眼的光如海浪般翻涌着扩散,普照不见天日的永夜之国。

无论是人类还是魔物都在大日的光下睁不开眼,光芒照耀的地方,再无一寸污秽能留存。

与此同时,海渊下的每一寸水潭都翻涌起波纹,有悠长的龙吟盘旋,却迟迟不敢靠近,仿佛那水之龙也在忌惮着如神初临的太阳。

“神啊!”祭司颤抖着,手腕把持不住地晃动。

海渊下普遍宣传着日月主宰,白夜之神的传闻,万人世代把祂当做精神支柱,只有各族的祭司知道,白夜神是虚构的神明。

而今大祭司只想匍匐在地板上向太阳的地方叩首,同时痛骂先代的祭司们。

那无穷尽的光热,不就正是白夜神吗?

祂是深海龙嗣与魔物的死敌,人的庇护者,他带来无穷的光热,在晨曦的余晖中,赐予人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