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每天,不是在送水,就是在去送水的路上。江流想找到陈贵,可不容易。
江流只知道陈贵以前的住址,但此处已经荒废,陈贵也似乎很久没有来过此处。无奈,江流只好来到租界前,看能不能碰见陈贵。
过了许久,等的江流肚子直叫,两眼冒金星,终于发现一人挑着水桶,从租界里走出来。
这人满脸创伤,一副鬼样子,正是陈贵。
江流来到他身边,说:“陈贵,你还记得我吗?”
陈贵听到有人叫自己,猛地摇头,说:“谁是陈贵?不认识,我叫阿新。”
江流:“哎,是我啊。”
陈贵这才抬头,看到江流后,才说:“咦,是你这个小兄弟啊。好久没见你了,不知道你师傅怎么样了?”
江流说:“唉,我师傅已经死了。”
陈贵惋惜地点了点,又问:“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江流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陈贵,陈贵听后,有些迟疑。
陈贵说:“那些洋人偷拿我们中国人的宝物,实在可恶。只是,与洋人作对,没有好下场的。你看那义和团与洋人作对,被杀光了吧。你看那清朝和洋人作对,也没了吧。咱就一普通老百姓,招惹洋人干嘛?”
陈贵的观点,代表了当时大部分中国人的观点——洋大人,惹不得。
江流说:“洋人有什么好怕的?一样是两个胳膊两条腿,一个脑袋两个眼。被打一枪依然会死,被捅一刀也是会死。”
陈贵赶紧捂住江流的嘴巴,他看了看周围,把江流带到一个角落里。
陈贵说:“我说小兄弟,你别想不开了,搞什么救宝队,有意思吗?你看看那些大老爷大军爷大官爷,有一个打算支持救宝的吗?他们是个子高的,国家有难个子高的不顶上,你一个矮子凑什么热闹?”
江流张大了嘴巴,不知如何回答,半天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陈贵忙说:“一两件宝贝而已,哪到天下兴亡的层面?再说了,宝贝在中国是宝贝,到了英国还是宝贝,有区别吗?再再说了,宝贝无论是在中国人手里,还是在英国人手里,反正不在你我手里,我们干嘛费劲抢宝贝呢?”
从自身的利益上来说,从洋人手里抢国宝,真没什么好处。抢来的国宝,一不能卖去赚钱,二不能拿来炫耀,只能如那《女史箴图》一般,被埋在江流家院子里几十年,等着后人发掘。
陈贵又说:“所以啊,我劝小兄弟你一句,别为了这点事情丢性命。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惜命的很,当然,我也希望你如我一样惜命。对了,我还要挑水,不和你多说了。”
江流遗憾地点了点头。这次与陈贵的谈话,让江流很受打击。民不与官斗,而在这个时代,洋大人可是比官老爷还厉害的人物,谁都不敢与洋人起冲突。
要说那时的中国人,也是有内斗的性子,外斗的时候的萎了。像那混混斗狠,一双胳膊抱住脑袋,曲膝弓背侧躺在地上,任你乱棍齐下,血肉横飞。打烂了这边,再翻过身来让你打那边,不喊叫,不出声,不咬牙,不皱眉头。够狠吧?再看黑帮抢地盘,几百号人抡着砍刀锤子相互厮杀,胳膊断了不喊疼,肚子破了不吭声,脑袋掉了不自觉,这也够狠的吧?
可这些狠人,一遇到洋人,非但不耍狠,反而认爹叫娘,孝敬的很。如同那南京路的混混老大,四十出头的人了,认个十几岁的洋人小子做爹,不仅不以为耻,反而整天炫耀,当成荣耀。
但那时的不开化民众,还就吃这一套。
江流一顾茅庐,失利,心里有些不舒服,找了个餐馆,点了些酒食,回家睡觉去了。
江流睡了一晚上,也算想明白了,那些上梁山当好汉的,哪个不是犯了点罪的?找帮手,就不能找小富小贵的人,他们一是没胆子,二是没心气。要找,就找那些有前科的人,或者仇恨洋人的人。
当然,还要一种人也可以找,那就是先进的知识分子。
江流心想,现在抓到犯人也不在脸上刻字了,不好找。而那仇恨洋人的,也是心里偷偷恨,不会把恨字写在脸上,这个也不好找。江流决定,先去找点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怎么找?按以往来说,那要去文庙。天津卫好出什么,就是好出读书人、圣人。
要说这个,可不是我瞎说,在古代,一个地方的文庙,是没有正门的。想进文庙,那要走偏门。等到此地方出来个状元,这地方的文庙才能开正门。出个状元开个门,您往天津卫的文庙前一瞧,哎,一个门也没有!
实际上,从清朝统一中国,到废除科举,天津卫就没一个人上过金榜,所以直到如今天津的文庙不能开正门。
那为何说天津卫出状元呢?因为天津卫离京城太近了,想考状元的早早搬迁进京城住去了,中了状元甩京腔他也不承认自家是天津人,白喝了天津卫的海河水,白吃了这许多年的煎饼裸子,这叫不厚道。
再说了,天津人也没把状元当成多厉害的人物,再厉害,还不是给皇上打工的?伴君如伴虎,要是哪一天惹皇帝不高兴,脑袋不就直接没了?还不如在天津卫混日子舒坦。要是这状元当了驸马,取了公主,那才倒霉呢。皇后当你的丈母娘,这日子还能好过?
所以说,天津卫的读书人不少,他们没事的时候就往文庙一坐,要不替人写信补贴家用,要不出点对联卖弄学识。有事请读书人帮忙,去文庙找,准没错。
但这是以前的天津卫,到了民国,情况不一样了。民国时候,对读书人的要求又提高了。你没看过国外名着,没留过洋,没上过西式学堂,不会说洋文,那也叫读书人?
只读过四书五经的,那不叫读书人,那叫封建余孽。往文庙门口摆摊的是封建余孽,新读书人不去那里。
我在天津卫当埋尸匠的那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