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抱抱

沈星河确实不哭了。

因为他已经完全懵了。

他仰着小脑袋,怔怔望着云舒月。

就见师尊已缓缓退开,雪色眼眸微垂,正静静看着他。

或许是月色太明亮,也或许是这潺潺的水波太温暖,有一瞬间,沈星河竟觉得,师尊的目光很温柔。

这让沈星河隐隐有些陌生。

但他紧接着便想到,师尊平日虽话少,却从未凶过他,甚至一直对他照顾有加。

但也不知为什么,在沈星河心中,云舒月的形象却总是冰冷而又疏离的,既强大又冷漠。

就连失去灵力的现在,都自有一股高岭之花,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圣洁。

纯净无暇到,令人自惭形秽。

每次看到师尊,沈星河心中都会冒出无数溢美之词,只觉得,师尊是这污浊世间,最美好也最纯洁的存在。

以至于,每次靠近师尊,沈星河都不由自主小心翼翼。

生怕冒犯了师尊。

但现在,高岭之花却忽然亲了他。

虽然他现在只是一只鸟,但沈星河还是觉得,师尊现在有点异常。

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一时间都有点吓傻了,小小声在神魂中问君伏,【君伏,我师尊……好像有点不对劲。】

君伏:……

云舒月:……

君伏代云舒月问他,【哪里不对劲?】

就听沈星河的声音都带了丝哭腔,【我师尊他竟然主动亲我了呜……】

【虽然我现在只是一只鸟……】

【但我师尊两辈子从来没主动碰过任何活物啊呜呜呜!】

【这不对劲!】

【我师尊他是不是发病了?】

【他是不是难受得厉害?】

【所以才想找什么东西分散一下注意力?】

眼见着小家伙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云舒月微微顿了下,又缓缓靠过去,想再亲一下。

沈星河见状,小脑袋立刻向后缩了缩,漂亮的羽冠也瞬间缩进毛里,条件反射用小翅膀捂住云舒月的嘴唇。

云舒月便亲在了他的小翅膀上。

沈星河顿时被那略显炙热的温度惊得险些炸起浑身的毛,“唰”地收回小翅膀,蹭蹭蹭后退几步。

直到退到云舒月指尖,眼看着要自他手中掉下去,沈星河才猛地停住,牢牢抓住云舒月指尖,无论如何都绝不放松。

【呼……好险……】

一想到自己差点就要放开师尊的手,沈星河心中满是后怕,眼泪都憋了回去。

沈星河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陪在师尊身边,是因为,他不知道师尊是否会在下一刻,忽然被传送到某处。

所以这段时间他才一直如临大敌,说什么也要牢牢抓着师尊。

就算师尊真要被传送走,也必须带着他一起。

他一定会保护好师尊!

想到师尊前世曾经历过的事,沈星河顿时抓紧小爪子,牢牢攀在云舒月指尖。

他又忍不住看了眼云舒月。

就见无边月华之下,沉浸于清澈泉水中的师尊,雪色衣发皆如花瓣般层叠绽放,简直像是朵盛开在水下的阆苑仙葩,月下优昙。

【这世界,根本配不上我师尊啊……】

他不由自主感慨出声。

紧接着又想到,师尊又要亲他,想来现在定已是极不舒服的,所以才如此反常。

沈轻舟曾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撸撸鸟就好了。

每次他心情不好,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也确实会狂撸肩上那只漂亮的金红色鸟儿。

每次撸完,都会神清气爽。

想到此,沈星河眨了眨漂亮的凤眼,小心翼翼往云舒月掌心凑了凑。

云舒月不动声色看他。

见师尊没有反应,沈星河这才张开小翅膀,抱住云舒月微微温热的下巴,软软在上面蹭了几下。

【这样师尊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他迟疑地问君伏。

其实并没有好一点。

云舒月想。

他还需不断用这整座望月峰的冰灵力,来压制体内逐渐攀升的躁动和本能。

但云舒月早已习惯这种情况,所以实际上,这年的七月十五,与往年并无太多不同。

但不得不说的是,当被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抱住,像是抱着全世界一样抱着他,当被那细软的绒毛轻轻拂过下颌,听着小家伙心中止不住的担忧和关切,云舒月心中,竟也渐生出一丝异常的温暖和满足来。

这确实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

这天夜里,全崇光界的动物都陷入一场奇异的躁动。

沾满露水的植物也拼命舒展身体,向着那圆月的方向。

“嗷呜——!”

云麓峰上,因被远远传来的狼嚎声吵得根本没法专心炼药,花沉一把推开屋门,打算去外面走走。

今夜的云麓峰安静异常。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腥膻味道。

搞得花沉都微微燥热起来。

自禹天赐身死,这云麓峰便彻底安静下来。

虽然没有脑残跳脚是好事,但时日一长,花沉难免觉得无聊。

好在之前她曾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

今夜也意外又有了新的发现。

她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有龙蛇混杂的带着丝丝火气的腥味,也有湿漉漉的源自鲛人的异香,还有她已经十分熟悉的,“丝丝入骨”的香气……

这小小的云麓峰,还真是卧虎藏龙。

心中如此感慨,花沉很快遇到了她名义上的师兄——隐仙宗掌门雾雨真人。

就见雾雨正坐在一石桌旁,一边自斟自酌,一边颔首远望。

花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远处高耸入云的望月峰,以及望月峰顶那轮巨大的圆月。

“雾雨师兄好雅兴,这是在赏月?”

花沉自来熟地坐到雾雨真人对面,自储物袋中拿出酒杯,灵食,也边吃边赏月。

雾雨温和地应了一声,继续看月亮。

今晚的月色虽然很美,但声音却太过嘈杂了些。

在又听到一阵接连不断的狼嚎后,花沉见雾雨真人仿若未觉,忽然生出些说话的兴致。

只听她对雾雨真人道,“雾雨师兄可知,今夜这飞禽走兽,为何如此躁动?”

雾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以往每年这段时间,都是崇光界动物求偶交|配的旺季,完全出自本能。

既是本能,又怎会有原因。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花沉掩唇一笑,很快又看向那高悬于天际的明月,说出一段曾在妖界广为流传的传说——

“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①”

雾雨看她一眼,知道她说的是“帝流浆”的传说。

雾雨曾听师尊云虚子说过“帝流浆”。

据说每六十年一度的七月十五,月华中有“帝流浆”。

若有幸得之,吸收其中的力量,可得千年修为。

草木精怪也可借此化形。

总之,“帝流浆”是上天给崇光界的馈赠。

但自两千六百年前起,“帝流浆”却再未出现过。

雾雨真人曾问过师尊云虚子,可见过“帝流浆”。

云虚子那时曾给他幻化出过一场极其壮阔的“月夜帝流浆图”。

待雾雨再问他是否得到过“帝流浆”后,云虚子却只连连叹息,而后,每逢七月十五,必会若雾雨今夜这般,一边自斟自酌,一边看着望月峰顶的明月,叹息不止。

雾雨沉浸在回忆中时,花沉继续说道,“那些动物的祖先,曾经定也见过‘帝流浆’。”

“如今它们虽早已身死,对‘帝流浆’的渴望却仍延续在血脉中。”

“或因为此,每年七月十五,这崇光界的鸟兽才会如此躁动。”

说完,也不管雾雨真人作何想,花沉转瞬便自石桌旁失去踪影。

察觉花沉正尾随另一个气息,直奔望月峰,雾雨真人微微顿住——

半月前他自太一宗回来时,曾上望月峰拜访过。

但这次,他却连望月峰的山脚都没上去,立刻便被诸多阵法及沈星河拦在界外。

沈星河那时告诉雾雨,说他师尊望舒仙尊正在闭关,让雾雨叮嘱其他弟子,且不可擅闯望月峰,打扰他师尊清修。

雾雨回云麓峰后,也确实把这件事转告给了其他几人。

至于他们听不听,就不是雾雨能控制得住的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又看向天边的明月,再度自斟自酌起来。

……

容烬最近感觉很不好。

随着七月十五临近,他体内的“丝丝入骨”似乎越发躁动了。

直到今夜,当听到远山上不断传来狼群接二连三的嚎叫,容烬体内的血液似乎也开始沸腾,喉中也蠢蠢欲动,也想不顾一切地嚎叫出声。

自五年前被逐出剑宗,偶遇神魂中的白胡子老头起,容烬便知晓,自己从不是人族血脉,而是身负天魔与狼妖之血的怪物。

一开始他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但现在,他已经能再自然不过地化成狼形,于夜风中放肆奔跑。

一个月前,容烬曾在太一宗重塑灵根经脉,又在返回隐仙宗的路上,成功度过元婴雷劫。

被柳狂澜废掉灵根前,容烬修为便已至元婴。

如今重回元婴,倒也证明,沈星河那方子确实没问题。

虽然没问题,但体内多出来的那条水灵根,却给容烬带来了许多麻烦。

因水与火相克,虽如今已是元婴,容烬的修炼却艰难异常。

再加上他又中了“丝丝入骨”,每日都谷欠火焚身,心中早已积攒了不少火气。

偏这时又赶上七月十五。

以往七月十五时,容烬虽也会生出些燥热,却到底善于隐忍,因此并无太大影响。

今时却不同往日,他根本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以至于,待容烬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以黑狼的姿态,一脚踩进望月峰山脚的防御法阵中。

……

这一个月来,沈星河虽一直以小青鸾的姿态伴于师尊身侧,本体却一直处于警戒状态,不断巡视着整座望月峰。

因为此,当察觉望月峰山脚的防御法阵被触动时,沈星河瞬息便至,抽出长刀“鸾羽”见面就砍。

“嗷呜呜——!”

被沈星河砍得抱头鼠窜,那阵法中的东西立时嚎叫出声。

沈星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竟是一只皮毛略显焦黑的黑狼。

容烬曾设想过许多自己以狼形偷偷潜入望月峰后的场景。

他甚至想过,若运气好,能见到那望舒仙尊,他是否要先装成一匹真的狼,给望舒仙尊当一段时间“灵宠”,以博得对方的好感。

实在不行,以狼形接近沈星河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在这崇光界,修士对毛茸茸的动物,总会比对人要少些防备。

然而容烬万万没想到,这沈星河竟然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明明之前在天权城时,沈星河也买过灵宠蛋,看上去也不是不喜欢灵宠,怎么一见到他提刀就砍?!

抑或是沈星河不喜欢狼?

眼见着沈星河又要砍他,容烬几乎都没考虑,立刻“汪汪”叫了几声。

边“汪汪”叫,他边学着狗的样子晃了晃尾巴。

而后发觉,沈星河果然停了手,再没砍过来。

容烬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做对了。

沈星河现在的脸色却已经完全沉了下去,握着长刀的手也紧到爆出了青筋。

【他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他满心戾气地在神魂中问君伏。

君伏没有吱声,显然也这么觉得。

沈星河顿时攥紧了长刀,化作一抹流光,猛地砍断了那仍在晃动不止的狼尾巴。

“嗷呜——!”

这一次,容烬终于没再继续装傻,一边疼得嚎叫出声,一边拼了命地往望月峰外跑。

沈星河提刀就追。

沈星河前世是见过容烬黑狼的姿态的。

他也知道,容烬的双亲中,有一人为狼妖。

原本他都已经打算徐徐图之,慢慢摁死容烬了。

但容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七月十五这样重要至极的时刻,跑来望月峰!

沈星河不知道容烬来望月峰是要做什么,但这望月峰上,拢共也就只有他和师尊两人,容烬所图的,怎么也逃不过他和师尊。

若是冲着他来的还好,可若是冲着师尊……!

连日来的紧张和自重生起便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戾气,被忽然出现的容烬全数引了出来。

沈星河看着前方死命逃窜的容烬,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弄死他!

沈星河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杀意,容烬曾经虽然也曾直面过不少凶戾之人,也曾数次直面生死,此时却还是被那异常尖锐的杀意惊得两股战战。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体内“丝丝入骨”发作的原因。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靠近这望月峰,容烬便觉得,体内的“丝丝入骨”似乎越发躁动起来。

还有,片刻前沈星河明明砍断了他的尾巴,让他痛极,可在那入骨的疼痛后,他体内却又渐生出一股更强烈的快|感来。

虽已不是第一次察觉疼痛会给自己带来快|感,但此时,容烬的心却又往下沉了沉。

某一刻,容烬的腿忽然软了下。

他一个趔趄滚在雪地里,眼看着便要被沈星河追上。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却迅速把他提了起来,转瞬便拎着他出了望月峰地界。

……

沈星河是眼睁睁看着那黑狼被花沉拎走的。

因顾及还在山顶的师尊,沈星河并未穷追不舍,只脸色臭臭地又给望月峰山脚补了一堆防御法阵。

边补法阵,他边忍不住跟君伏吐槽,【这容烬怎么和花沉那变|态搅和到一起去了?】

君伏言简意赅:【太一宗,重塑经脉。】

这事沈星河也一早就知道,但他没想到,花沉竟会特意跑来救走容烬。

虽然前世这些人也曾“兄友弟恭”,但沈星河知道,那不过是表象。

不过,花沉既参与了容烬重塑经脉的事……

【他该不会是对容烬的天魔之血,也生出兴趣了吧?】

君伏:【或许。】

他很快对沈星河道,【短时间内,他们应不敢再来。】

【你去找云舒月。】

虽意外君伏会主动让他找师尊,但这确实是沈星河现在最想做的事。

他很快把大部分神思放回小青鸾体内,一睁开眼,就看到师尊在水中沉沉睡着的模样。

知道师尊这其实不是在睡,只是在休息,沈星河看了会儿师尊如雪的容颜,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他很快凑到云舒月颈边,缩进师尊颈窝里,牢牢抓住师尊的锁骨。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终于安下心来,继续陪师尊度过这难熬的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