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对峙

天极殿中,众人的座位虽都不甚相近,但嘲风眼睛的情况,众人却还是第一时间发觉了。

令人心惊的是,从始至终,竟没有一人察觉云舒月是如何出手的。

殿中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实际上,望舒仙尊云舒月为修真界第四位化神大能的事,在场众人也都是道听途说。

没有人知道这个消息是从何而来,在此之前,也从未有人真正见过云舒月出手。

虽然后来因得知某个关于云舒月的秘闻,为逼云舒月出山,各大宗门世家这才推波助澜,把云舒月之名传得沸沸扬扬,今日也终于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但说实话,在此之前,对于云舒月的真正实力,或者说,对于他是否真为化神大能,众人心中其实都各有思量。

但就在几息前,云舒月却在任何人都没发觉的情况下,轻易便伤了嘲风一双眼睛。

虽然嘲风只是元婴期,但在场其他几人,如太一宗主宇文珏、万剑宗长老古莫、药王谷长老花容却皆为出窍中后期尊者。

连他们都未发觉云舒月是如何出手的,可见,云舒月的修为确实在出窍后期以上。

也就是说,云舒月至少是化神。

是这天极殿中的第一人。

一时间,众人纷纷收敛目光,都不再敢窥伺云舒月师徒。

嘲风也早已低下头去。

直到那股冰寒至极的目光移开,牢牢桎梏他的威压也刹那消退,嘲风这才终于能活动手指,自纳戒中拿出一瓶上品止血丹,赶忙吃了一颗。

那望舒仙尊的原话是,“若再看,你这双眼睛便别要了。”

也就是说,他这双眼睛可能还有救。

一想到这,嘲风立时闭上双眼,运转灵力,加速止血丹的吸收。

龙族血脉肉身恢复力本就极强,再加上止血丹的作用,没过多久,嘲风便感觉眼中的刺痛渐渐消失。

他这才睁开双眼,发现眼中的伤口和视力果然已全然恢复。

——想不到这望舒仙尊竟说话算话,看样子倒也非动辄得咎之人。

不过,他十分护着徒弟沈星河这件事,嘲风和众人也都已看在眼中。

有此一鉴,嘲风虽十分不甘,却也不得不暂歇了逗弄沈星河的心思,再不敢向那对师徒看上一眼。

与此同时,收到消息的佛宗圣子无垢与万剑宗剑尊柳狂澜,也都到了这天极殿中。

此二人虽姗姗来迟,位置却都十分靠前。

无上剑尊柳狂澜为化神大能,座位被安排在云舒月正对面,为右首第一位。

在他下首,是万剑宗长老古莫的座位。

古莫正对面,为乾元帝子嘲风。

嘲风虽只有元婴期,但他代表的乾元王朝却也有一位化神大能——帝尊焚天。

如此,加上正中央有化神大能沈若水坐镇的太一掌门位,左右上首四位的座位便全被修真界实力最强的势力及个人占据了。

在他们之下,才是其他没有化神坐镇的一流宗门,佛宗、丹阳仙府、药王谷。

而后,是二流宗门天一水阁。

最后,才是隐仙宗。

这也是最靠近殿门,最低微的位置。

只因隐仙宗是才成立不久的弱小宗门,更因望舒仙尊师徒对雾雨真人及隐仙宗众人冷漠的态度。

这便是修真界弱肉强食的铁则。

修真界实力为尊,壁垒分明的阶级,由此也可见一斑。

今早众人随宇文珏去玉蟾宫的事,柳狂澜和佛宗圣子无垢并未参与。

因为此,这两人到来后,此次太一宗集会的各方势力代表便已齐聚,宇文珏这才开始正题。

只见他站在正上首,一脸正色对众人道:“诸位,两月前,洛水仙庭曾遭魔道突袭,一朝倾覆。”

“因我太一清平仙尊沈若水出身沈家,得知沈家劫难后,清平曾率太一宗弟子前去支援救助,只可惜清平抵达洛水仙庭时,沈家已成一片焦土。”

说到这,宇文珏斯文俊秀的脸上顿时现出几分沉痛。

“不过,”他很快神色稍霁,又道,“虽未来得及挽救洛水仙庭,清平与我太一宗弟子却救下不少沈家残余部众。”

“今日,我太一宗邀各位前来,便是想请诸位与我太一宗一同,妥善安置沈家这些人。”

这事之前宇文珏已在请帖中写过,因此众人对此并无意外。

沈星河却骤然出声,对宇文珏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宇文掌门如此兴师动众,齐聚修真界这诸多势力,是想对魔道宣战,为洛水仙庭讨回公道。”

沈星河这话不可谓不尖锐。

毕竟在座诸位皆为修真界正道势力代表,曾为正道一流宗门的洛水仙庭也曾与他们同气连枝。

如今洛水仙庭被魔道所破,只要稍微有点血性的,第一反应或许都该是要集结正道势力,对魔道宣战!

然而宇文珏却并不接这话茬,只像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温和又无奈地看着沈星河,不急不缓道,“沈修士莫急,此世还需从长计议。”

沈星河顿时好奇,“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宇文珏便细细与他分说。

“这第一,众所周知,洛水仙庭共有二十三位出窍尊者坐镇。”

“但此次,这二十三位尊者,除至今仍不知所踪的仙羽真人沈轻舟,包括沈家家主沈兰漪在内,已全部战死。”

听他提及沈轻舟,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

宇文珏却立刻又道,“由此可见,魔道势力深不可测。”

“然我等对魔道却知之甚少,因而绝不可轻举妄动。”

沈星河闻言,顿时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第一次听人把贪生怕死说得这么好听。”

他的声音虽小,这天极殿中的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有些微妙,没想到这沈星河竟这么敢说,一句话就把这在座的所有势力都隐隐骂上了。

坐在他们对面的柳狂澜此时虽一脸孤高冷漠,心中却已忍不住笑出了声,立刻传音给云舒月。

柳狂澜:【阿月,小星河这什么情况?】

虽与沈星河相处不算多,柳狂澜却也看得出来,沈星河并不是这种会故意找茬的性格。

在他和云舒月面前时也尤为乖巧,从不像现在这样“没眼色”。

想到沈星河自来到这太一宗后,先是在天权城中口出狂言,后与乾元帝子一掷万金,这两天又让摇光陪他演戏,造成自己“失踪”的局面,引得各方势力关注,今早更是火力全开狂怼宇文珏……简直像是在疯狂吸引仇恨值。

柳狂澜实在很好奇,想知道这漂亮小孩到底是想做什么。

然而云舒月却只淡淡回了他一句,【随他玩。】

之后便不再解释,甚至还有闲心,在白雾后为他袖中的小青鸾剥起金葵籽。

被他一脸从容淡定,几乎把“随小家伙怎么玩,反正有我在背后给他撑腰”的嚣张态度噎得险些倒仰,柳狂澜不禁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端着面无表情的脸,继续往下看。

宇文珏不愧是活了两千年的太一宗主,面对沈星河的挑衅竟也面不改色。

只话锋一转,缓缓又道,“这第二,我等虽对魔道知之甚少,却也知晓,魔道集结百万千万众突袭洛水仙庭,定已谋划多时。”

“且他们定是对洛水仙庭了解甚深,不然不可能如此轻易便迅速攻下洛水仙庭。”

说到这,宇文珏忽然看了沈星河一眼,道,“所以,我们怀疑,沈家内部或许有魔道的内应。”

沈星河闻言若有所思,紧接着却发现宇文珏一直在看他。

沈星河顿时莫名奇怪,“怀疑沈家有内应,你一直看我干嘛?”

说到这,沈星河忽然想起宇文珏之前那句,“除至今仍不知所踪的沈轻舟……全部战死。”

眉头一时间拧得更紧,沈星河怀疑地看着宇文珏,“等等,你该不会是以为,我爹是魔道的内应吧?”

宇文珏微微一笑,并未肯定,也未否定。

被他的态度气着了,沈星河顿时面罩寒霜,手中“嗡”地现出一把冰蓝长刀,沉声道,“宇文掌门,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若你们真怀疑我爹是魔道内应,那便拿出证据!”

“不然就算我打不过你,今天也定要掀翻了你这紫微宫!”

见沈星河似乎下一刻便要撸袖子开打,宇文珏微微顿了下,不着痕迹扫了眼沈星河身后的白雾,这才温声安抚,“沈修士稍安勿躁,并未有人说你父亲是魔道内应。”

沈星河这才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爹可是被沈兰漪害死的,你们可别因为他不在了,就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他身上泼!”

见他神情毫不作伪,宇文珏微微眯眼,忽然问他,“沈修士,你可曾亲眼看到仙羽真人被沈家主迫害致死?”

沈星河皱眉看他,底气略显不足,“……没有,但大家都这么说!”

宇文珏便又露出看不懂事小辈似的无奈笑容,对沈星河道,“既是道听途说,便不可尽信。”

“近来修真界传谣者甚多,恰我太一宗救下不少沈家旧部,自他们口中得知,这其中另有内情。”

“今日便请诸位做个见证,还沈家主一个清白。”

“不知沈修士意下如何?”

虽然很不满他说沈兰漪是清白的,但沈星河也确实拿不出沈兰漪迫害沈轻舟的证据,因此他面上虽很不高兴,却也并未否定宇文珏的提议。

宇文珏便看向天一水阁阁主,温声道,“水阁主,请那位出来吧。”

水无心轻轻点头,很快令身后弟子去天极殿外传人。

沈星河见状,好奇地看着殿外。

没过多久,便看到一个纤细窈窕的水蓝身影,正莲步轻移,缓缓走进这天极殿中。

而在看到那张熟悉的清冷脸庞后,沈星河顿时捏紧手中利刃,咬牙唤道,“沈·清·兮!”

话音未落,沈星河猛地拔出长刀“鸾羽”,身形一跃便落至天极殿中央,长刀直劈沈清兮。

似乎对此早有意料,沈清兮立刻向后急退数十尺,天一水阁阁主水无心也刹那放出法宝“飞天舞绫”,牢牢护住沈清兮。

然而“飞天舞绫”却只堪堪挡住沈星河几息,几乎只眨眼的功夫,便被沈星河手中的冰蓝长刀砍做两半。

“飞天舞绫”为天品八阶攻防两用法宝,是水无心的本命法器,也是天一水阁中品级最高的武器。

没想到竟轻易便被沈星河毁了。

一时间,水无心柔美的脸都微微扭曲,五指成爪,立时攻向沈星河。

水无心为出窍中期尊者,沈星河却只有元婴。

虽沈星河手中那冰蓝长刀看来来历不凡,但元婴与出窍到底隔着一个大境界,若水无心真出手,沈星河未必能讨得到好。

但沈星河背后可还有化神大能云舒月在。

一时间,虽然不明白情况为何急转直下至此,众人却依旧微微提起了心,想知道云舒月是否会立刻出手。

眼看着水无心那纤长漂亮的手便要碰到沈星河,天极殿上空却“轰隆”劈下一道银紫电光。

电光中剑气纵横,轻易便把水无心和沈星河牢牢隔开了。

——是柳狂澜。

众人立刻向上首看去,就见一脸狂傲的柳狂澜已收剑入鞘,不耐烦地看着殿中三人,冷声说道,“闹够了没有!”

沈星河顿时一脸委屈,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柳狂澜传音给他,【咳,小星河别生气,是你师尊让我劈的。】

沈星河:……

没想到师尊竟然把柳狂澜也拉下水陪他演戏了,沈星河心中一暖,又有点哭笑不得,立刻低头掩去所有神色,轻笑着给柳狂澜回了句,【谢谢柳前辈。】

而后,委屈又不甘地瞪了眼柳狂澜,明显忌惮柳狂澜化神大能的威势,这才握紧手中的刀,气冲冲地回到云舒月身边。

云舒月与柳狂澜为友之事,在三天前两人同来太一宗时,便被众人所知。

后又见沈星河与柳狂澜之徒摇光同去天权城游玩,众人本以为,云舒月与柳狂澜的关系应该不错。

但紧接着,沈星河便与摇光起了冲突,两人不欢而散。

之后沈星河更是偷偷回了玉蟾宫,任由摇光在外找了他两天。

众人那时便想,这沈星河果然骄纵任性至极,对剑尊弟子竟也丝毫不给面子。

刚才柳狂澜出手制止沈星河和水无心,有眼睛的人也都看得出来,柳狂澜实则是在保护沈星河,不然沈星河在水无心手中很难讨得到好。

没想到沈星河竟完全没看出来,还误会了柳狂澜。

一时间,众人都或明或暗地打量起柳狂澜,发现这位无上剑尊的脸果然黑了很多。

众人便想,这沈星河果然空有一张漂亮的脸,内里却是个脑子不带拐弯的小蠢货,这不一下便把无上剑尊也得罪了。

不过,连柳狂澜都出手了,沈星河的师尊云舒月却至今仍作壁上观……

一时间,众人都开始揣测,也不知这云舒月对沈星河,究竟是何态度。

从沈清兮进入天极殿到现在,拢共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待沈星河回到云舒月身边时,天极殿中央,沈清兮与水无心也已重新整理好衣裙。

虽然暂时不能打沈清兮了,沈星河却还是十分不爽,居高临下对水无心道,“水掌门,你刚才为何阻止我砍沈清兮?!”

没想到他竟如此理直气壮,像是完全忘记刚才毁了她本命法宝的事,霓裳广袖之下,水无心顿时攥紧了手心。

但她终究忌惮沈星河身后的云舒月,因此只冷脸说道,“本座不知晓你与沈清兮有何仇怨,但沈清兮如今已入我天一水阁。”

“身为天一水阁的阁主,本座自不能任人在我面前伤我弟子!”

沈星河闻言,顿时冷笑出声,眯眼睨着沈清兮,“没想到,你竟入了天一水阁。”

说完,沈星河立刻看向宇文珏,“宇文掌门,你之前说,我爹被沈兰漪所害之事另有隐情,该不会,便是听沈清兮说的吧?”

宇文珏不紧不慢道,“不错,沈清兮为沈家主亲孙,又是沈家唯一逃脱魔掌的嫡系,对洛水仙庭覆灭及你父亲的事,一定比其他人更清楚。”

说完,见沈星河一脸愤愤,立刻要说什么,宇文珏立时又道,“沈修士,我知你因谣言对沈家嫡系敌意颇重,但今日各大门派世家皆聚于此,为的正是解决问题,以正视听。”

“还望沈修士稍安勿躁,让大家听一听沈清兮的话。”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沈星河若再一意孤行,便是明目张胆不给在座其他人面子。

虽然沈星河身后有云舒月在,但这修真界又不止云舒月一位化神,沈星河又刚在柳狂澜那碰了一鼻子灰,因此最后,沈星河还是黑着脸没再吱声。

宇文珏见状,这才示意沈清兮上前。

沈清兮莲步轻移,很快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对众人行了一礼,“沈清兮见过诸位。”

身为沈家嫡系大小姐,沈清兮自小也是天之骄女,容貌、涵养、气度、体态放眼修真界,皆属顶尖。

众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星河,心中无不感慨,洛水仙庭果真也是修真界出了名的美人乡。

沈清兮很快轻声开口,“感谢诸位能在百忙之中,为洛水仙庭齐聚于此,沈清兮仅代沈家残余部众,向各位致谢。”

说完,沈清兮优雅对众人福了一福。

沈清兮虽只说了两句话,但单看她那人淡如菊,镇定自若的模样,与骄纵任性的沈星河便高下立判。

众人也立刻明白,才十九岁的沈星河,果然是被他爹沈轻舟惯坏了。

就听沈清兮又道,“想来诸位定十分好奇,此次魔道大举进攻洛水仙庭,究竟为何。”

这话倒确实说到了众人心坎上。

一时间,众人都目光紧盯沈清兮。

沈清兮很快又道,“事到如今,沈清兮也不好再隐瞒诸位。”

她顿了顿,终于深深叹出一口气来,“魔道所为的,其实是沈家至宝——火系仙品灵宝,圣火琉璃心!”

火系仙品灵宝!

一时间,虽然天极殿中皆为各宗门世家身居高位者,也不由得露出惊叹的神色。

火属一流世家丹阳仙府少主炎烈更是忍不住立刻问道,“那‘圣火琉璃心’是何物?!”

就连沈星河都忍不住目露好奇。

就听沈清兮淡声道,“‘圣火琉璃心’是我沈家先祖数千年前于一处秘境中所得。”

“数千年来,一直由沈家历代家主秘密保存,存放之地也唯有当代家主知晓。”

炎烈立刻又问道,“那‘圣火琉璃心’如今在何处?可是被魔道得手了?”

沈清兮抿唇,“并未。”

说完,她立刻仰头看向高座上的沈星河,冷声说道,“早在魔道进攻洛水仙庭前,沈轻舟便先一步自我祖父那骗取了‘圣火琉璃心’的存放地点,施计夺走了‘圣火琉璃心’!”

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却又都忍不住看向沈星河。

却见沈星河也十分惊讶,不敢置信地瞪着沈清兮。

见众人都紧盯着他,仿佛下一秒便想抓他去威胁他爹沈轻舟,沈星河顿时被沈清兮气笑了。

但他竟并未立刻对沈清兮发难,而是咬牙问宇文珏,“宇文掌门,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误会’?!”

宇文珏面不改色,温文一笑,“实不相瞒,当初听沈清兮说起这些时,我也并不相信。”

“这才向隐仙宗发了拜帖,望沈修士能来此,与沈清兮分说明白。”

“好!好!好!”

似乎被宇文珏气急了,沈星河猛地站起身来,狠狠瞪了眼宇文珏。

紧接着睨向沈清兮。

很显然,沈清兮今天是有备而来,就是为了给他和他爹泼脏水。

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想起两天前在凌云台时,乾元帝子嘲风曾言,听说洛水仙庭积累数千年的财富至今未被人找到。

想到此,沈星河忽然看了眼嘲风,又看了看在座的众人。

他忽然冷声说道,“既有人铁了心往我爹身上泼脏水,那我便也问上一问,不知诸位近来是否也与帝子嘲风一样,听闻沈家下落不明的财富,也是被我父子二人所得?”

没想到沈星河会忽然提到自己,嘲风立时向他看去。

只见那漂亮又骄贵的少年此时已寒霜满面,暗红双眸中却似有火焰在跳动,怒极之下竟更显灼灼,看得嘲风心中一动。

然而紧接着,嘲风便立刻看到少年身后那片缥缈的白雾。

眼中似乎又痛了起来,嘲风连忙移开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回答沈星河的问题,“沈修士说得不错,近日本殿确实听过不少类似的传闻。”

沈星河紧接着便问沈清兮,“这话应该也是你传出来的吧?”

沈清兮面不改色地微微颔首,淡声说道,“不错。沈星河,洛水仙庭虽被魔道所破,但沈家仍有不少人活了下来。”

“如今他们都流离失所,我希望你能交出被你父子二人所吞的沈家财宝,以安置沈家幸存者。”

见她说得言之凿凿,信誓旦旦,气愤之余,沈星河竟也生出一丝莫名来。

他忍不住问沈清兮,“沈清兮,你为何如此确定,那劳什子的‘圣火琉璃心’和沈家财宝,都在我身上?”

就见沈清兮微微眯眼,淡声说道,“如若不然,你为何偏那么巧合,于魔道大举进犯洛水仙庭前,连夜离开沈家?”

“啪啪啪!”

对沈清兮的话叹为观止,一时间,沈星河都忍不住为她鼓起掌来。

他也直到这时才发现,在睁眼说瞎话方面,沈清兮竟也完全不逊于太一掌门宇文珏。

他也直到这时,才想明白一件事。

暗红凤眼微眯,沈星河忽然轻笑起来,对沈清兮道,“其实最后这个问题,才是你,或者是你们,真正想知道的吧?”

“不然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会说出那么多轻易便会被戳穿的谎言。”

说完,沈星河立刻看向这天极殿的众人,缓声说道。

“其实,要证明我和沈清兮谁说的是真话,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

“什么方法?”嘲风立时接道。

沈星河微微顿了下,这才勾唇对众人道。

“很简单,只要我与沈清兮一同发心魔誓,便立刻可以知晓,我二人究竟谁在说谎。”

没想到沈星河竟会提出发心魔誓,众人一时间皆沉默不语。

心魔誓为修真界最严酷的誓言,是向此世天道起誓,若有一句虚言,必遭心魔反噬,天打雷劈。

“沈清兮,你敢吗?”

高台之上,长身玉立的少年满目灼人之色。

高台下,沈清兮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宇文珏,很快垂下眼眸,攥紧双手,轻声说道,“有何不可?”

沈星河闻言,立刻于颊边竖起三指,沉声道,“沈星河在此立誓,我此生,从未见过‘圣火琉璃心’,也从不知那是何物!”

“沈星河离开沈家前,也从未拿走过沈家任何东西!”

“沈家为魔道所破一事,也与我沈星河全无关联!”

“若有一句不实之言,沈星河定五内俱焚,心魔丛生,修为终生不得寸进,永世不能问鼎无上大道!”

誓言一落,天极殿中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抽气声。

因为谁都没想到,这沈星河竟然对自己也这么狠!

对修真者来说,“修为不得寸进,永世不能问鼎无上大道”,简直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沈星河却轻易便在自己身上以此赌咒发誓。

不过,他既如此掷地有声,想来也是底气十足。

且沈星河发心魔誓完毕后,只在心口处闪过一道心魔誓起誓完毕的红光,却并未遭到天打雷劈。

所以,众人立刻便相信了沈星河的话。

再看沈清兮时,目光便都有些微妙。

而此刻,沈清兮也在耳边竖起三指,正要发心魔誓。

沈星河却忽然道,“且慢。”

沈清兮和众人皆看向他。

就见沈星河满目冰冷嘲讽之色,居高临下对沈清兮道,“沈清兮,刚才你可是往我和我爹身上泼了不少脏水。”

“既如此,你便以此为誓吧。”

沈星河很快又道,“你便在此起誓,说你从不知晓你祖父沈兰漪害死我爹;说你从不知晓‘圣火琉璃心’其实不在我父子二人手中;说你从不知晓沈家财富也不在我父子二人手中。”

“说你当初不是故意听从你祖父沈兰漪的话,于沈家大比前给我下了‘融丹’之毒,不是故意想置我于死地!”

沈星河每说出一句,沈清兮的脸便苍白几分。

最后,待沈星河话音截止时,沈清兮脸上已没有丝毫血色,立于颊边的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

直到半晌后,也未发出一丝声音。

沈星河见状,不屑地冷笑一声,“你果然不敢。”

被他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之色激得火从心起,沈清兮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抹凶狠之色,立时说道,“沈清兮在此起誓,我从不知晓祖父沈兰漪害死沈轻舟,我……”

“轰——!”

紫黑惊雷瞬间自九天之上直劈而下,刹那击中正在发心魔誓的沈清兮。

众人只听那雷光之中传来一声惨叫。

待雷光消失时,只见沈清兮已委顿在地,正狠狠咳出一口血来。

至此,在场已无人不知,沈清兮确实说了谎,沈轻舟也确实是被沈家家主沈兰漪杀害,那关于他夺走沈家至宝和沈家财产的谎言,也不攻自破了。

还有,沈星河刚才怒极时还说过,沈兰漪曾让沈清兮给沈星河下了“融丹”之毒。

对于这种会毁人丹田灵根,恶毒至极的毒|药,在场众人几乎都曾有所耳闻。

“没想到沈家内部竟已腐朽至此。”

高座上,丹阳仙府少主炎烈讪讪出声。

毕竟刚才因为沈清兮蓦然道出火系仙品灵宝“圣火琉璃心”,他也曾有过想逼迫沈星河交出“圣火琉璃心”的想法。

没想到从头到尾竟是沈清兮这女人在搞鬼。

一时间,与他一样被沈清兮愚弄的众人,皆神色不善。

不过他们紧接着便想到,沈星河之前既然中过“融丹”之毒,又匆匆离开沈家,那他之前定是如传言那般,经脉丹田灵根尽毁,这才不得不逃离沈家。

但如今,沈星河却仅仅两月便又重归修真一途,还度过元婴雷劫,成为元婴修士。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在他拜师云舒月之后,才得以实现的。

一时间,有人又忍不住想起那个关于云舒月的秘密传言,心中思量万千。

刚被雷劈过的沈清兮却似乎终于崩溃了,竟一反之前的淡定从容,一边呕血一边恨声道,“沈星河!为什么你一直都那么幸运?!”

“你不但有沈轻舟那样实力高强的爹,还有一个会为你重塑灵根经脉的师尊!”

“沈星河,你何德何能?!”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见沈清兮声嘶力竭,竟毫不再掩饰对自己的敌意恨意,沈星河这才微微叹出一口气来,轻蔑又怜悯地看着她。

“虽然我师尊确实很厉害,但沈清兮,你为什么会觉得,为我重塑灵根的,是我师尊呢?”

不在意八方蓦然汇聚而来的目光,沈星河继续道,“你今天特意搞出这许多事情,其实真正想问的,是我重塑灵根的方法吧?”

“毕竟当初为了给我下药,你自己也中了‘融丹’之毒。”

沈清兮闻言,狰狞的神色立时一顿。

便听沈星河又道,“虽然你应该提前吃过避毒丹,但看你如今的修为,这段时间显然也不怎么好过。”

沈星河看得出来,仅两个月时间,沈清兮已从金丹后期跌至金丹初期,修为甚至还有继续下跌的趋势。

若再不想办法,用不了多久,沈清兮怕是就要跌至筑基,甚至沦为废人。

如此,倒也难怪沈清兮胆大包天,冒着欺骗各大宗门世家的风险,也要给他扣上这诸多帽子。

当然,沈星河知道,沈清兮也只是这些人手中的棋子。

他们之间应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也一样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半真半假地演出这一场大戏?

听沈星河提及重塑灵根的事,沈清兮嘴唇一抖,却终究再无法问出一句话。

因为她知道,沈星河恨她入骨,无论如何都不会把重塑灵根的方法告诉她。

沈清兮不敢问,其他人却敢。

就听一直看热闹的药王谷长老花容,忽然打破沉默,问沈星河,“沈小友手中果真有重塑灵根的方法?”

见鱼上钩了,沈星河心中轻笑一声,立刻于面上露出得意之色,对那药王谷长老道,“不错,我爹曾在一处上古秘境中,偶然得到一个重塑灵根的方法。”

众人闻言,虽仍怀疑为沈星河重塑灵根的是否是云舒月,却也想起,沈星河之父沈轻舟确实奇遇颇多,若真偶然得到重塑灵根的方法,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又见沈星河一脸得意之色,想起他确实不像是能伪装得天衣无缝之人,心中对此更是信了大半。

药王谷长老花容脸上立时变得亲切几分,正要继续与沈星河寒暄。

上首中央的宇文珏却忽然道,“如此看来,近来的谣言,果然是这沈清兮所传。”

众人这才想起沈清兮的事,立时向宇文珏看去。

就见宇文珏摩挲着“墨槐骨笛”,面不改色道,“若非沈修士来此与沈清兮当面对质,我等险些被此女的妖言所惑。”

“此为太一宗的疏忽,太一宗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完,宇文珏便立刻横笛于身前,要对沈清兮出手。

沈星河却忽然蹿下台阶,挡在沈清兮面前,“且慢。”

众人见状,立时一怔。

就连宇文珏眼中也现出一丝意外,问沈星河,“沈修士,你竟要护着她?”

就见沈星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脸不屑地嘟囔一声,“鬼才要护着她!”

说完,沈星河立刻转过身去,手中立时现出一把流光溢彩的冰蓝长刀,直指沈清兮。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

他对众人道。

“但我年纪小,懂的道理也少。”

沈星河理直气壮,“沈清兮曾经毁我丹田,碎我灵根,这个仇,我是一定要亲自报的!”

说完,沈星河歪头看了眼宇文珏,哼笑一声,“宇文掌门,你也不要跟我抢哦。”

说完,沈星河也不管宇文珏是何反应,再看向沈清兮时,眼中已满是寒霜。

沈清兮看着眼前雍容华贵,不染纤尘的少年,恍惚中仿佛又看到,所有人在提及洛水仙庭最出色的小辈时,都会一脸赞叹地提起沈星河之名。

再看向她时,却又变得既惋惜,又隐隐有一丝嘲弄。

只因沈星河比她年轻太多,也出众太多。

但她曾经也是被所有人都寄予厚望,只能仰望的天之骄女!

沈清兮真的很恨沈星河。

无数个日夜里,她总想,若这世上没有沈星河便好了。

若没有沈星河,她便永远是沈家新生代中最强的存在。

她也早已知晓,此生,她与沈星河必有一战。

只是曾经,沈清兮只想着,要在沈家大比上光明正大搓一搓沈星河的锐气。

但祖父的提议实在太诱人了。

他还说,沈轻舟已入了诛仙灭魔阵,很快便会灰飞烟灭。

无论他们做什么,就算杀了沈星河,沈轻舟也绝不可能再有命为沈星河报仇。

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沈清兮便听从了心中魔鬼的指引,亲自为沈星河递上那杯掺了“融丹”的灵茶。

沈清兮至今仍记得沈家大比上,沈星河丹田被废,浑身经脉尽断的狼狈模样。

那时她虽也仍承受着“融丹”的余毒,心中却痛快至极。

然而大比结束后,沈星河便彻底失去踪迹。

那时沈清兮和祖父还曾派人去暗自探查沈星河的踪迹,想要斩草除根。

最终却一无所获。

而沈星河似乎也与他那令人嫉妒的父亲一样,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奇遇。

所以,在听闻沈星河不但拜入化神大能望舒仙尊座下,甚至还重入修真一途,一举冲破金丹,直升元婴时,沈清兮在觉得不敢置信的同时,竟也隐隐生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荒唐感。

而现在,已是元婴的沈星河,正如过去那般骄傲地站在她身前。

沈清兮却早已面目全非,无论肉|体还是灵魂,都早已污浊不堪。

但这场架,还是要打的。

天极殿中央,沈清兮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冷淡地抹去唇边的鲜血,手中很快现出一把水蓝的长剑。

见她没有避战,沈星河虽已是元婴,却仍神色郑重地拔出长刀,向沈清兮劈去。

这显然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金丹与元婴本就相隔一整个境界,沈清兮又身中“融丹”之毒,几乎眨眼便被沈星河斩断了本命武器,绞碎了灵根丹田。

“这是你当初给我的。”

“现在,全数还给你。”

自沈清兮丹田中拔出长刀“鸾羽”,沈星河淡淡看了眼已成废人的沈清兮,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