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陈露侧头看着慕念安,一笑特别好看。
慕念安都被她这一笑,给看呆了。
难怪能让叶旅长那个百炼钢都化为绕指柔。难怪能让叶灵璧那个浪荡子把她放在心尖儿去宝贝。
陈露……这个明明已经年过五十的女人,岁月却一点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她这一笑,还是像个少女般的纯粹和好看。
五十多年的岁月,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陈露眼角、嘴角浅浅的皱纹,就是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但岁月,从无法打磨和消磨殆尽她的……嗯,阅历?还是用心态来形容更贴切呢?
这时候慕念安就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去选修一个系了。理科生的通病与痛点,文字和词汇的贫乏。让他们在这种时候,根本找不出一个精准的形容词。
五十多岁的少女?
乍一听,挺可笑的。
但陈露身上的少女气,不是少女身上不谙世事的傻白甜。而是一种……慕念安又难过了。她当初真的应该选修系的!
“陈老师,您很有福气啊。有叶旅长这个丈夫,还有叶董这个儿子。他们父子俩一定很爱你,把你捧在手心,才会让你到这个年纪,还……”
“还像个傻不拉几的小姑娘?”陈露说完自己先笑了。
慕念安重重的点头,“对!就是被他们父子俩捧在手心去宠着,您才能像个任性的小孩子。我这么形容不太准确,但——”
“我明白你的意思。因为我就是被他们父子俩当小孩子在宠。”陈露笑了笑,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刚才没听清楚。”
“慕念安。念及平安的念安。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
“你妈妈很爱你,才会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嗯。”可惜了,她跟妈妈相处的时间,太短了。短到她现在对妈妈的记忆,已经所剩不多。想起来妈妈,她现在只能记得起她温柔的怀抱,和好听的声音。
“念安,谢谢你。”
“陈老师别客气。我刚才虽然是为了帮叶董恶心叶旅长,但我真心把叶董当哥哥的。您是他的母亲,我就不要脸的喊您一声表姑吧。”
陈露温柔的笑出声,“那敢情好。有你这么个聪明伶俐的表侄女,我的福气。”
“陈老师,咱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吧。里边结束的不会太慢。如果您想找个人说说话,我就安静听着。您如果不想说话,那我就陪您坐一会儿。我答应了权少霆会照顾好您的,您可不能找借口把我给支开。您是我从房间里带出来的,所以我必须陪在您的身边。”
“你这丫头就是会说话。瞧,我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我还没找理由支开你呢,你就已经把我的话给堵死了。真是个伶俐通透的丫头。”
“嘻嘻。”慕念安陪着笑脸儿,多一个字儿就不肯再说了。
陈老师想找个人说说话,她就安静的听着。陈老师想安静的坐一会儿,她就陪着。她不是解语花,更不是知心大姐。该说的时候说,不该说的时候,就乖乖闭嘴。
慕念安一向是个懂分寸的妞儿。通透如她,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该说话,说什么,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乖乖闭嘴陪在旁边。
小饼干望着他二婶婶和陈老师在黑暗中的轮廓,傻眼儿了。
这时候,这地方,让他上哪儿买两杯咖啡去?唯一有热咖啡的地方,就是那修罗场了。
小饼干狠狠的打了哆嗦,想到自己刚才把唯命是从的名单里,重重的加上了他二婶婶的名字。狠狠心,咬咬牙,给自己打气加油之后,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饼干,你进来干什么。”
才刚探出帮脑袋,饼干就听到从头顶传来他二叔冷澈的声音。
顿时,就吓得一个激灵。
“二婶婶让我进来给陈老师倒杯热水,我不敢不听!”
叶维康沉默不语的倒了一杯热水递给饼干,叶灵璧又拿了一条毛毯也递给饼干。
两父子都没说话。可这动作,都已经表达出了对陈老师的爱。
这父子俩,把陈老师都爱到了骨子里。
因为太爱陈老师了,所以才会因为陈老师……闹的父子反目成仇。
小饼干端着水杯,肩膀上搭着毛毯,逃也似的从修罗场飞奔而出。他把热水和毛毯小心翼翼的放在花坛边儿上,扭头就跑。
不管是里边的修罗场,还是这儿,他都得躲远点!
蹲在自己刚才干呕的树坑旁边,小饼干耷拉着脑袋和耳朵,难过的不得了。
陈老师,他可喜欢陈老师了。他那么喜欢的陈老师,也要死了吗?
他舍不得陈老师。
叶叔和维康爷爷,更舍不得陈老师。
对了,二叔也舍不得陈老师。
他们都很舍不得陈老师。
眼泪,忽然就忍不住往下落。
小饼干用手背狠狠的蹭了蹭自己的眼角,直到把那双跟他二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丹凤眼揉的通红,这才死死咬住了嘴唇,不哭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维康爷爷跟叶叔,会在今天把多年以来隐藏压抑的情绪,全部都爆发出来了,还是当着陈老师的面儿爆发出来。
因为陈老师……时日无多了。
那么温柔,那么调皮,那么可爱的陈老师,怎么就要……要死了呢?老天爷可真残忍,要把这么可爱的陈老师从他们身边给抢走!
“念安。”
握着陈露的手,坐在她身边望着夜幕出身的慕念安,闻言立刻笑眯眯的侧头,回应:“陈老师?”
“叫我表姑吧。我喜欢你这丫头软糯糯的喊我表姑。可好听了。”
“诶~表姑!”
很多年后,当叶灵璧无意中得到了干休别墅监控摄像头里,无意中拍摄下来的此时此刻的慕念安的照片,叶董只轻轻的笑骂了一句——
“狗里狗气。”
“真乖。”陈老师揉了揉慕念安的脑袋,目光却顺着她的侧脸,看向了远方。
有多远呢?慕念安想,是她看不到的远。
“念安,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三个月。”
这句话,沉重的落在慕念安的心尖儿。她表情不变,因为刚才叶灵璧已经说过了。陈老师活不了几天。
“这里。”陈老师轻轻牵起慕念安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心脏……病?”
“不是。”陈老师温柔的摇头,“是……我身体里残留了十三个弹珠。”
十三个弹珠?!
慕念安惊了。
陈老师好奇的打量着她惊骇的表情,忍不住偷笑,“我还是今天晚上头一次在你的脸上看到惊恐的表情呢。很惊讶吗?我的身体里残留了十几个弹珠。”
慕念安敛了敛自己的表情,不想表现的太失礼,“陈老师……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弹珠留在身体里……”
“是霰弹。”
霰弹?
慕念安闻所未闻,听都没听过。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维康说那是霰弹枪,那就一定是霰弹枪不会错儿。”一提起自己的丈夫,陈露就是满脸的骄傲和自豪:“维康小时候的玩具就是枪,他比爱我还要爱那些玩意儿。如果可以跟枪结婚的话,维康才不跟我结婚呢。所以,他不可能认错的。”
求知欲极强的慕念安,立刻摸出手机去搜索霰弹枪。
也读作,散弹枪。霰弹,泛指一发霰弹内包含多发弹丸的子弹。霰弹具有近距离简单发射瞄准,珠姐发室,即可有多发弹丸命中目标的特点。
看完,她死死咬住嘴唇。
这次轮到陈老师握住了她颤抖的手,来给她力量。
“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取出来了一百多发弹丸,可还有十三颗弹丸,深及我的内脏,医生不敢取出来,只能让这些弹丸留在我的身体里。留在我的体内,我还能活下去。可一旦要取出来,手术台上的事情嘛,谁也说不准。”陈露像是说起别人的事情一样,笑吟吟的说着这样一件可怕的事情。
“后来听老爷子说,维康当时就一把掐住了医生的脖子。人家医生给我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都已经快要累虚脱了。再说了,就算没有累虚脱,一个医生,哪儿是他兵王的对手呀?当时维康差点就把人家医生给活活掐死了。”
“他质问医生为什么不把我体内的弹丸都取出来,他质问医生弹丸留在我身体里会有什么后果。医生告诉他,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一辈子得忍受剜骨之痛。”
“念安,你刚才看到维康眼角的伤疤了吧?那是他拿脑袋去装玻璃,被划破的。你说他多可笑呀,他就是一头撞死,我体内的弹丸取不出来就是取不出来。他这么干,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我心疼嘛。你刚才骂的没错儿,那父子俩都一样的不懂事儿,只会让人家操心他们,担心他们。”
慕念安狠狠的咬住嘴唇,嘴唇都已经破了,血腥味一下子充斥在她的口腔中。
“是……是因为叶旅长吗?”
陈露这才露出点悲伤的神色,她轻轻点了下脑袋:“那时候维康……嗨,维康这样的男人,特种兵嘛,干的就是全世界最危险的职业,没几个仇人怎么说得过去呀。”
慕念安想要纠正陈老师,那不是仇人,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罪犯!
“崽崽十岁的时候,维康刚刚结束一个任务,是什么任务,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有规定的,没过保密期,不能说的。”陈露提起丈夫,那骄傲的神情,是爱惨了的样子:“维康任务结束之后,难得有了假期,他是军人,不能出国。我们两个人就去了一个没什么游客不出名的,靠海的小县城度假。主要还是维康为了陪我去采风取景。”
慕念安点点头,她这个没有任何艺术细胞的人都知道陈老师。不是从叶灵璧的口中知道的,是从电视里知道的。
陈露,目前国内身价前三的著名画家。擅长水墨山水画。
“在那儿……遇到了人家的报复。”陈露提起这个可怕的事情,脸上也笑吟吟的,“估计是在京城那些人找不到报复维康的机会吧。念安,你也知道,在京城没人动得了维康,更没人敢动他。这不,人家就一路追到了那个小县城。维康陪我去写生,给了人家报复他的机会。其实如果他不陪我,他好好的待在京城,就……就不会被人家找到机会报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