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已经说完了。当着我哥的面儿,我没有任何隐瞒的跟您全部都坦白了。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或者是疑惑的地方,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权少霆!”
丁秀秋气到浑身颤抖,连头发丝儿都透着愤怒。
“妈。我都坦白了,您还有什么不满的?”权少霆的好脾气,只留给了他的家人。他的温柔和柔软,也全部只留给他的家人。
那个贵气十足,运筹帷幄,气质内敛,不怒自威,散发着强大气场,以及迫人威压的权少霆,也只会在他家人的面前,放低自己的姿态。
然而,那眉宇间的倨傲与高高在上,无论如何也遮掩不去。
“好、好、好!”丁秀秋气到只说了三个好字儿。她一把抓起放在茶几上的家法,一条比她手腕还要粗的藤鞭。
想也不想的就伸手,狠狠的抽在了权少霆的肩膀上。
不同于那天在缉毒大队被慕念安狠狠的一口咬在肩膀上之后,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此刻的权少霆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喉咙更是没有发出一点点的声音。
哪怕丁秀秋的藤鞭,是落在了他三天前才被慕念安咬掉一块肉的伤口上,他愣是连眉头也没有皱起来一下。
儿子的强势和不服软,让丁秀秋脑袋里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儿,彻底断裂。
“权少霆你是好样儿的!你现在长大了,没人管得了你了!是!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鲜血帝,吞掉了苏氏集团之后,你就是京城的君王!谁能管得了你?你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丁秀秋一边口不择言的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那藤鞭一下一下的落在权少霆的肩膀上、脊背上。一下比一下力道十足。
就十几下,丁秀秋便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两条手臂已经是酸麻的快要抬不起来。
可人在激动的时候,肾上腺素疯狂的分泌,别说是手臂酸麻了,就是被匕首划破肌肤,也感觉不到疼痛。
不多时,权少霆身上那件深紫色的真丝睡衣,便被藤鞭抽成一条一条的破布。
母亲的暴怒和激动,都在权少霆的计算之内。所以,他才特意挑了一件颜色极深的睡衣。如果他没有换下衬衣,恐怕这时候衬衣都要被血给染透了。
然而,就算是颜色极深的睡衣,此刻也清晰的被鲜血所浸染。尽管没有那么的明显,但也是一眼就能看得到的。
被一片又一片爬墙虎和蔷薇花所簇拥的别墅里,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一道一道藤鞭狠狠挥舞划破空气所带来的瑟瑟风声,以及藤鞭落在皮肉上,皮开肉绽的声音。
丁秀秋死死咬着嘴唇,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
最终,丁秀秋累了。浑身再也提不起一丁点儿的力气,她有气无力的握着权家的家法,那根不知道传了多少年的藤鞭。另外一只手同样无力的垂在身体一侧。
“权少霆,你疯了。”
“妈,您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您自己都说了,我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权少霆身上的真丝睡衣都已经是破破烂烂的挂在他的身上,可他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眉宇间的倨傲,一丁点都无法被打散。
他就那么脊背挺得笔直,站在他母亲的面前。
语气甚至还沾染着三分笑意:“再跟你说一句找抽的话,我早就疯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当我亲手捧起我哥的骨灰,从那一刻起,我就疯了。您今儿才知道啊?”
丁秀秋猛地抬起头,可目光中的愤怒,到底是一点点被无力和痛处所湮灭。
她的身体忽然狠狠的晃悠了一下,权少霆连忙上前一步,将母亲揽在怀中。也只有因为这个大幅度的动作,牵扯到了他被藤鞭所抽出来的伤口,勉强令他拧了拧眉头,仅此而已了。
“妈,您坐。”权少霆扶着丁秀秋在沙发上坐下,他平静的望着他哥哥的灵牌,笑的邪狞。
丁秀秋忽然不敢去看这样的儿子。
眼前这个……还是她那个倨傲到了九霄瑶池,连寰宇集团都不曾被他看在眼里的儿子吗?
她不敢认眼前这个儿子。
狠狠的闭上眼睛,丁秀秋手指一松,任由藤鞭落在地毯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声音。
“少霆,妈妈是不是……太不关心你了?我知道少恭的死对你打击——”
“不是打击。是阴影,也可以称之为是改变。哥哥的死,彻底改变了我。妈,您应该高兴不是吗?权家死了一个完美的儿子,却也因此又多出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这些年我做的很好,比哥哥还要好。权家、寰宇,您都不必再担心。一切交给我,我会做的一如既往的完美。对得起我姓氏的好。”
丁秀秋紧紧的闭上眼睛,这才认认真真的回忆了一遍自长子死后,自己这个小儿子的表现。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她一直以来都忽略了这个小儿子。从长子死后,她这个小儿子就表现的太冷静,太完美了。哪怕她最清楚不过,小儿子对长子有多依赖,甚至比对她这个做母亲的更为依赖……可、可小儿子的表现太完美了,完美到无懈可击。
真的,连她这个相当苛刻的母亲,都挑不出一点毛病的无懈可击。
才让她明知道因为长子的死而受到冲击和阴影最大的人,是她的小儿子,她也还是不由自主的……忽视了,也忽略了。她的小儿子……经历了一场死过一次的巨变、蜕变。这些就在她眼前发生,她却视而不见?!
在她因为长子的身亡而痛苦到绝望的时候,是这个比她内心更痛苦千百倍的小儿子,以一种过分成熟的强硬姿态,温柔又霸道的陪在她的身边。强迫她,封印起了对长子身亡的悲痛和酸楚。
小儿子没有要求她从长子的死亡中走出来,他只是强迫命令她将长子的封印起来。
因为,没有人能从少恭的死亡里……走出来。她不能,少霆更做不到。
“少霆。”丁秀秋缓缓的睁开眼睛,便看到那个站在茶几前,目光平静盯着灵牌的儿子……颜色极深的睡衣都清晰的映出了猩红的刺眼,却还是将脊背挺得笔直,眉宇间平淡中透着几分倨傲。
仿佛他已经失去了疼痛的感觉——不,这一身被她用藤鞭抽的鲜血淋漓的伤痕,根本就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
听到母亲的呼唤,权少霆立刻应了一声儿,上前两步半跪在母亲的脚边,“妈,您说。”
已经皮开肉绽的权少霆,从头到尾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他是什么表情?他英俊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那张英俊的脸庞,仿佛是雕刻出来的艺术品,精致到了极点的同时,也不可能出现任何表情。再精致的艺术品,也是一件死物。死物,怎么可能会有只属于人的表情呢?
丁秀秋的心,竟然比几年前听闻长子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的时候,还要痛上千百倍。
“少霆。”
“妈,我在,您说。”
“你……你要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以前,还有你哥哥能拦住你。现在你哥哥都死了这么多年,再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你了,是不是?”
权少霆温和的望着他母亲,态度尊敬又宠溺,“是。哥哥死了,没人能拦得住我。我要做的事情,一定得做到。妈,您劝不住我,更拦不住我。”
“是,我当年要拦得住你,你也不会——”丁秀秋话头猛地戛然而止,她心疼的看着儿子,颤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的侧脸,“你这双本该执掌寰宇集团的手,去拿了雕刻刀,我拦不住。”
“那是因为有哥哥护着我,您才没有强硬的拦着我。权家和寰宇有哥哥,他把全部的责任和担子都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连同我那一份。”权少霆只要一提起权少恭,眉眼都柔软了起来,“如此,我才能拿起雕刻刀,过我想要的,在您看来是不务正业懒散又没出息的生活。哥把我的责任都揽下了,寰宇和权家有哥,您才对我这个儿子,听之任之,没过多的干涉。”
“少霆,妈妈错了。妈妈跟你道歉,你想要的生活不是不务正业,更不是懒散又没出息。少霆,妈妈现在收回——”
“晚了。妈,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权少霆温柔的摩挲着母亲的手背,那安慰丁秀秋的态度,好似不是他,反倒是丁秀兰被藤鞭抽的皮开肉绽一样。
“哥已经死了,饼干年纪还小。他虽然成长的很快,也很好,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权家跟寰宇的重担责任,饼干抗不下。那么,只有我这个二叔暂时替他扛下来,等他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我才能卸下这些责任跟重担。”
要等饼干长大到能够独当一面,得几年时间?饼干再成熟,他今年也不过是个才六岁的孩子而已。饼干想从他二叔的手里接过这些责任跟重担,时间还早的很,路也远的很。
丁秀秋问他,“少霆,一定要这样吗?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是,一定要这样。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权少霆那张犹如精致却没有活气艺术品的脸庞上,露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作是微笑的表情,“灵璧说过,哥的死,解开了拴在我脖子上的铁链,释放出了一头被封印的嗜血的野兽。我觉得灵璧太抬举我了,我不是什么嗜血的野兽。我是一个被仇恨所包裹的厉鬼。妈,厉鬼,您知道么?就是那种一身阴气和戾气,一天不能报仇,就一天不能——”
“少霆,别说了。你别说了……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妈妈都不会再过问一个字儿,跟不会去插手干涉。你,就别再说了。你大发慈悲,给你的妈妈留一条活路,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