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略微上挑的丹凤眼,平静的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权少霆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微不可闻。只有凑近了,才能够看到。
“苏兴盛这辈子做过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当年提拔了你。在你身上,施了恩情。”权少霆似笑非笑的说,“你对他的这份忠诚,让我看了都有些嫉妒。”
“权总说笑了。”刘副总扶着客人椅子爬了起来,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失魂落魄的那个人,他还是苏氏集团的二把手,心甘情愿屈居于二把手位置的刘副总。
是在迷雾重重之中,局势错综复杂之下,除了叶灵璧那个穿开裆裤就跟权少霆厮混在一起当兄弟的人之外,唯一的一个看破了这个棋局,看穿了是权少霆高高在上的运筹帷幄,把每个人都当成了是他的一颗棋子,精准且算无遗漏在这个棋盘上落子,被权少霆称为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刘副总。
刘副总深深的望着这个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年轻独裁者,目光中有深深的敬畏,也有敬重,更多的,却还是一个字儿——
怕。
刘副总望了一眼权少霆左袖口上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袖扣,又看了看剩下一个躺在黑色天鹅绒饰品盒中的一个。
刚才因为他膝盖一软,两腿无力差点摔倒在地上,权少霆才丢下了剩下一个没有佩戴的袖扣,只为了不让他摔的太狼狈。
刘副总不加掩饰自己的讨好,就像刚才权少霆帮他弹去肩膀上的灰尘、系纽扣、整理领带一样。现在,刘副总像天子身边的太监总管,陪着笑脸为权少霆佩戴好袖扣。
“权总,我跟苏董之间算什么啊?不值一提。不过就是我多了点良心,苏董眼光又比较好,懂得在我身上投资。仅此而已啦。可您跟叶董不同,您二位是实打实的发小,多年的兄弟。您布了这么大一个棋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呐。操盘手如果理解的超有偏差,或者犹豫了那么一秒钟,您这盘好棋,可就得满盘皆输了。”
“我纠正你一点,这局,不是我布的。”权少霆伸手阻止了刘副总想要替他整理领带的想法,自己对着镜子整理着领带:“这是你那位恩人煞费苦心给我做的局,把我套了进去。我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将计就计,也布了一个局给他。”
“这是局中局,也是权总您和苏董的……较量?”
“我跟你恩人的较量,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不过以前都是试探,这次是正面交锋。”权少霆贵气的笑着,“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继续说。我跟叶灵璧,怎么了?”
“没怎么。我跟苏董的关系,是比不上您跟叶董之间的心有灵犀,默契十足。您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叶董在京城替您操盘。您和叶董可没通过气儿,叶董压根不知道这么危险的局势,是您一手促成的。您人虽在伦敦,却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总,您可真厉害。”
“马屁别拍。我现在要赶着去签约,你如果只想恭维,那就免了。尽早赶回京城,你知道该怎么配合灵璧。”
“我只是想说,权总您和叶董这样的默契十足,心有灵犀,才更让人嫉妒和艳羡呐!如果没有足够的了解,足够的默契,彼此心意相通,百分之百无条件的信任,您断然不敢把操盘手这个重要的角色,交给叶董。而
叶董呢,也一点没辜负您的信任。目前为止,叶董做的很漂亮。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落子,都是在算到了权总您的心思啊。”
权少霆说他都有点嫉妒自己对苏董的忠诚,可他才更嫉妒,权少霆的身边能有叶灵璧这么一位……心意相通完全信赖的好兄弟,好战友。
谁和谁之间的关系,更令人羡慕嫉妒,不言而喻了吧。
权少霆嘴角勾起,笑的很真实。
“孽缘吧。”
“哦?”
“刘副总很欣赏我夫人。”
“这……是,我很欣赏权夫人的果敢、魄力和能力。我也想要将权夫人收至麾下,可现在看来,还是我太天真。”
“刘副总,我也很欣赏你。就像你欣赏我夫人那般。苏氏只能姓苏,我可以答应你。苏兴盛,我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了。我一言九鼎,苏氏是你自个儿不要。可其他人的,我还给你。”权少霆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充满了居上位者的威严和骄傲,“可我再给你一个选项。”
“权总,不必问了。我选择第二个。”刘副总想也不想的回答,“不管是苏氏集团还是张氏集团,又或者是刘氏集团,我都不要。这些于我而言,没多大吸引力和诱惑力。说句不要脸的话,如果我想的话,苏氏、张氏、刘氏早就是我的了。”
“你知道我给你的第二个选项?”
“知道,一清二楚。”刘副总温和的笑着,“我的心愿,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这话我跟权夫人也说过。苏董还活着,苏氏的主人就只能是他。可如果苏董……那么,苏氏顺理成章由我接手。”
“哦?这么看来,你最终的目标,还是苏氏。”
“不。我当时这么说,只是不愿意看到我的恩人死后,他苦心打下守护的江山,被千金小姐毁于一旦。我要从公主的手中夺走苏氏,是为了保护我恩人一生的心血。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恩人都已经死了,我还保护什么?替谁保护?”
权少霆低低的笑出声来,笑声很愉悦,发自内心。
“我明白了。苏兴盛还活着的时候,你的情分继续言着。苏兴盛死了,你与苏氏再无关系。到时候你来寰宇找我,我要让你做我开疆辟土的一员猛将。”
“权总,我不愿意。”刘副总轻轻的笑着,“我不愿意做你开疆扩土的猛将。我只想待在你身边最近的地方,当你的……太监总管。”
权少霆怔了一下,应该是没料到刘副总居然会这么说。第一次,鲜血帝的丹凤眼里,透出了那么一点……迷茫?
“权总,我说啦,我的心愿从来没有变过。您还没问过我,我的心愿是什么呢。”
“好。我问你,你的心愿是什么。”
“跟着一位让我心服口服的人,为他鞍前马后,打点一切,排忧解难。看他功成身就,看他君临天下。我要的位置,从来就不是那个巅峰。我最心仪的位置,是太监总管。”刘副总开朗的一笑,露出两颗兔子牙,年过四旬的中年人,笑的也如同一个少年:“权少霆,是我第二个心服口服,愿意屈居他之下的人。所以,我愿意跟随您。”
“你要的位置,可不是太监总管。你这位置,是军师。”权少霆淡淡的纠
正。
“那权总,您愿意等我几年,或许是十几年的时间么?”
“用得了那么久?”权少霆反问,“你恩人的性格,你比我清楚。苏兴盛满盘皆输,他能苟活于世?还能苟活几年甚至是十几年?”
刘副总沉默了。那双精明内敛的眸子中,透着隐忍的痛楚和压抑。
是啊,他千里迢迢的来求了权总又能怎样?权总心胸宽广,自信倨傲,他容得下一个败将。如果这败将又卷土重来,权总赢得了一次,也能赢得了第二次,第三次……他赢一次,就可赢万次。
但苏董呢?他在输得一败涂地之后,能有勾践卧薪尝胆的忍耐力么?
没有。
他最清楚自己的恩人,苏兴盛没有卧薪尝胆的那份隐忍。这次输得精光,哪怕权总留了苏兴盛,苏兴盛自己也留不住他自己。
可他……别无选择。那可是他的恩人啊!哪怕明知道恩人最终的结果,他还是得来努力尝试一次。万一、万一呢?万一他的恩人忍得下这一次的失败,那么他今天的卑微祈求,就能给他恩人留一条命在!
他若不来,那他的恩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他来了。义无反顾的来了。
恩人的选择,他无法左右。可他能够决定自己的选择。他能决定自己是救恩人一命,还是袖手旁观,独善其身。
权少霆问了一个尖锐至极的问题,“我留了苏兴盛一命,他自己要寻短见,你今天就是白向我下跪祈求。值得吗?”
值得吗?
刘副总也在心中如此问自己。
答案是——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明明有能力保住苏董一条命。但如果我没有来,我会恨自己一辈子,我绝不能原谅自己。权总,我做事,凭良心,求的是一个,问心无愧。”
恩人的决定,他无法干涉。他只能做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权少霆这一刻,才真正把自己身边最近的位置,留给了刘副总。
这样一个有情有义,嗅觉敏锐,有手腕有能力的人,谁会不欣赏呢?
“我送你上车,你即刻赶回京城,配合灵璧,等待我回去——收官。”
权少霆亲自送自己,这意味着什么,刘副总心中明白的很。他也不会是因为这种小事情就动容感动的人。可心里,的确是暖洋洋的。
他明白,那个冷漠残忍暴虐的鲜血帝,是真正把他当了自己身边亲近信赖之人。
唯独别人的信任,是万不能辜负的。
普通人的信任都那样难得,更何况是商场沉浮,浸淫商界多年的人呢?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这话不假。商人眼中没有情谊可言,只有在商言商。
同为重利薄情的商人,这一份信任,不就是更显珍贵和难得了吗?
怎么有脸辜负啊!
刘副总用力的握住了权少霆的右手,“权总,我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我信你。”
我信你,这样简简单单,轻飘飘三个字儿,便足矣。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