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委小组在海港警局占用的会议室，此刻鸦雀无声。
庄建国的驾驶员单小兵脸上的表情很不淡定，此人一脸欲言又止，看来知道的事情并不少。
在职场中，领导的驾驶员知道领导的秘密最多。
车厢作为秘密空间，往往也成为交流隐秘内容的场所。
对于经常给领导开车的司机而言，他们难免会听到一些风声。曾经就有一司机敲诈了一官员三百万。
许多官员被请去喝茶谈话，一直在里头苦撑着，避重就轻。
纪委将他们的驾驶员或者情人带进审讯室，这帮人总是第一个交代。
这个单小兵当过兵，看上去就是个守口如瓶的真汉子，骨子里面透露着愚忠。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在和自己进行一番心理斗争，是扛下去死守住秘密，还是背信弃义交代实情，他一直在摇摆不定。
纪委小组正在等待单小兵如实交代，见他一直想说不说的样子，梁斌身旁的女纪委已经快要按捺不住想要拍桌子。
梁斌却一脸淡定看了看她们，示意她们一定要保持冷静，多给单小兵一点时间。
自己跟了十年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一些感情的。感情就是一个人最大的弱点，这是人类的通病。
梁斌已经看过单小兵的个人档案，挺清白的一个人。
退伍军人，从部队出来之后做了两份不咸不淡的工作。
在亲戚的介绍下和引荐下，他成了海港警局一名驾驶员。
因为工作认真，性格稳重，驾驶技术精湛，很快就成为了驾驶员办公室的头儿。
一开始只是协助办公室的文职人员负责每天去市政府邮箱提取文件，接送警局局长和几个副局长出去参会。要不就是陪领导出差几天，做一些闲散活儿。
有一次庄建国出去参加政治应酬，从司机里面挑选了单小兵。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单小兵一直饿着肚子坐在车内等庄建国。
庄建国当时正在和六个地级市公安局长交流，市委领导也在场，一起针对海港市发生的一起情杀案展开了交流。
作案人杀害了情人沉尸河底，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腹部绑着八块砖块。
据说尸体已经高度腐败，全身呈现了尸蜡化，手足端白骨化。
这起案件在当地迅速引起了轰动，老百姓们都在议论纷纷。
当天晚上一行人一直交流到凌晨三点，庄建国出来时差点忘记单小兵负责他今天的出行接送任务。
上车后，庄建国心里怪自责的。因为讨论案情忘记和司机单小兵说一声，没让他先下班。
他刚想和单小兵打个招呼，没想到单小兵反倒是先开了口，“局长，您太辛苦了。有您这样的好局长，是咱们老百姓们的福气。”
当时庄建国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后来单小兵就成了他的专属驾驶员，负责他一个人的出行日常。
纪委梁斌敲了敲桌子，提醒单小兵不要走神，注意力集中。
“单小兵同志，你已经在会议室占用了大家将近三十分钟，我们希望你如实交代这些年你看见的。”
梁斌的嘴角已经上火，两边都起了火泡，整个人脸色蜡黄，黑眼圈很重。
警局上下正式民警、人事代理员工、企业员工、临时工就有几百人，如果加上外面的辅警、片警等，那就是上千人。
目前上级领导让梁斌主要负责排查警局机关大院内部的员工，盘点了一下也有将近五百人。
这五百人当中和庄建国交集最广的是警局主大楼的同事，其中包括是个三个副局长，六个正处级，十几个正科级干部。
除此以外，庄建国经常交涉的科室人员还有警局内部的技术信息科、治安科、指挥中心、案审科、经侦科、刑事侦查科，办公室等，交往密切的人精简下来也有百十号人员。
梁斌从昨天中午前往海港警局，直到今天凌晨将近黎明破晓之际才收工。
一群人回去睡了三四个小时，又回到海港警局继续找人谈话。
眼下问到了庄建国的驾驶员，单小兵，这人支支吾吾的样子明显是知道什么。
纪检委谈话种类一般有七种，分别是：廉政谈话、谈话诫勉、诫勉谈话、提醒谈话、约谈、谈话函询、组织调查谈话。
针对单小兵，他们只需要进行正常的提醒谈话。梁斌正在采取心理战术，让他交代出一些重要线索。
单小兵面色惨白，眨眼睛的速度很快，看起来心力交瘁。
庄建国刚死了一天多，警局上下看他的眼神都不要一样了，连保洁阿姨都对他爱理不理。
过去他是局长的驾驶员，大家对他都挺客气的。
这一下子他伺候了十年的公安局局长竟然违背了警察的信仰，和二十年前的冤假错案扯上了关系。
不仅如此，他竟然自杀还留下了一封信，将全部的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声称自己对二十年前碧流河少女溺水案件做了假。
这可是大事，这要是放在古代，说不定都能够株连九族。
“单小兵同志，你还在犹豫什么？”梁斌身旁一位女纪检委员用力拍了桌子，一对眼珠子恨不得跳出眼眶。
梁斌摆了摆手，劝慰道：“冷静！让我来！”
说完，梁斌走出座位，站在会议室中间那块区域。
整个会议室的布局像一块正方形的大蛋糕，中间掏出了个小正方形，单小兵一个人坐在里头。
“单小兵同志，我知道庄建国对你不错，但是一个人的好坏和他犯错误是两码事。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也没有绝对的邪恶和黑暗。
那些杀人放火抢劫的坏蛋，说不定私底下还是一个孝道传遍百里外的大孝子。
我只是想告诉你，庄建国虽然对你不错，但是这和他违背了警察的信仰无关。
我知道你妻子的辅警工作，儿子女儿的上学问题，以及学区房问题，都是他替你解决的。
我听说他还为你争取事业编制，你目前还是企业员工性质。很可惜，他先走了一步。
单小兵同志，于你而言，庄建国是个大好人。
但是于她而言，庄建国让她二十年来死不瞑目。”
梁斌取出一张死者蒋晓娥的入学证件照摆放在单小兵的面前。
“看看，就是这位十五岁的少女，她被人侮辱过后，又被摘除了两肾。
当年现场是有目击证人的，但是这些人一直闭口不言，究竟是谁对他们进行了威逼或者利诱。
当年那起案件分明就是谋杀案，庄建国在案件的卷宗上面签字盖章，将死者定义为意外死亡。
告诉我，这些事情你知不知道？”梁斌突然拔高了音调，审讯节奏掌握得非常好。
单小兵的情绪瞬间失控，眼眶迸出了两行热泪，“梁主任，我十年前跟随老局长，二十年前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
老局长也不会蠢到拿二十年前自己扭曲事实的案件和我推心置腹的详聊。
您这个问题问的本身就不成立！”
梁斌点点头，单小兵开口了就好，证明他的话匣子很快就要打开。
一个人如果被冤枉了，一定会委屈，一定会大叫，这是人类的本能。
二十年前的事情，他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一定多多少少知道十年前的事情。
纪委小组在翻阅庄建国多年来受理的案件卷宗时，发现了一个至今未破的悬案。
“单小兵同志，我们换个话题。
十年前有一起轰动海港市，乃至轰动全国的失踪人口案件你一定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