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警局，比往常更加灯火通明。
局长死了，每个人的心口都像被一把锤子重重一击。
纪委从中午收到庄建国自尽身亡的消息，一直在海港警局会议室挨个例行问话。
会议室的桌上堆满了庄建国这些年所有涉及过的案件，尤其是二十年前碧流河一案的全部卷宗。
因为工作量巨大，纪委又派来了第二组人员前来现场支援。
会议室被围成了茶话会的桌椅布置，四面都是长条桌。
对着门的那张桌子是由纪委审讯小组使用，C位坐着梁斌主任，阴着一张脸。
右边一张长条桌，纪委组员正在负责检查庄建国这些年涉及的案件。
左边一张长条桌，另外几名纪委组员负责检查二十年前庄建国那起冤假错案。
中间空出来的一块位置摆放着一张椅子，每位进来的警局成员落座后，接受纪委小组的问话。
庄建国在海港警局待了一辈子，在局长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几年，不可能靠一己之力就能只手遮天，也许他还有下线。
纪委梁斌主任这会儿已经口干舌燥，却一直苦撑着没有喝水。
虽然庄建国作为当事人已经开枪自尽了，不代表这案子因为当年案件的经办人死了，就这么结束了。
这起重大冤假错案里面一定牵扯了很多人，可能是一张巨型的黑网。
海港警局的文职女警方小可自从走进这间会议室，一直在哭哭啼啼。
“梁主任，我是去年才来的海港警局。
头三个月刑侦组缺人，我一直跟随刘队长身后工作。
三个月下来，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当一名刑警，于是我主动向庄局长申请从事文职工作。
当时庄局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的申请，我特别感激他。
庄局长对我们基层很关心，经常自掏腰包请我们喝奶茶。
我没想到庄局长竟然是警局的内鬼！梁主任，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梁斌挑了挑眉毛，面前的这位文职女警是个性格直爽，一眼看到底的女孩子，此人和庄建国基本上扯不上什么关系。
“方小可同志，你的心情我们很能理解。
你先回去，相信这起案件很快就会有结果，喊下一位进来吧！”方小可点点头，擦着眼泪走出了会议室。
刘子明和吕墨接到师母的电话，说是妍妍已经醒了，一直不吃不喝，死死盯着病房的天花板发愣。
吕墨第一时间想到妍妍可能患上了PDST创伤后应激障碍症，他们必须赶紧过去一趟。
警察在调查案件过程中，尤其打击罪犯的一线刑警，难免会发生枪战、凶器作战。
一些硬汉刑警目睹血腥，或者看见自己的队友牺牲，都会很容易患上PDST创伤症。
曾经一名老警察看见自己的手下死在自己面前，为了救这名老警察，队员牺牲了自己，被子弹爆了头。
当时老警察脸上溅了一脸队员的鲜血，自此他很多年一直不能举枪，举枪手就会抖。
后来那名老警察被调到了警局的档案室，负责一些文职工作，但是听见枪声整个人就会不行。
妍妍目睹了老庄自杀的场景，这简直就像是一场灭顶之灾。
自己的老爸在自己面前开枪自杀，血浆四溅，子弹穿孔，换谁受得了？
刘子明和吕墨拿着车钥匙准备赶往海港市人民医院神经内科。
两人跑出刑侦室，看着方小可哭哭啼啼走出那间已经被纪委小组占用的会议室。
方小可看了他们一眼，捂着嘴巴哭着跑开了。
女孩子真是水做的，刘子明虽然痛心，但是他在心里流泪。
吕墨和庄建国感情基础不深，除了惋惜和遗憾，并没有太多的伤感情绪。
两人看着灯火通明的海港警局，看看纪委小组加班询问警局成员。
他们知道，纪委一定会彻查庄建国的死因，以及二十年前的那起冤假错案。
......
两人很快抵达医院神经内科，妍妍已经醒了，目光空洞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
妍妍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灵魂，像一个还有呼吸的植物人。
庄太太坐在一旁落泪，看见刘子明和吕墨，她的两行热泪滚落。
“子明，妍妍一醒来就是这样！
医生说她目睹了老庄的死，留下了心理阴影，建议我们转到心理科室。”
“嗯！这是PDST创伤后应激障碍症，老庄的死对妍妍打击很大。
警局针对警员的PDST创伤症有专门的人员进行辅助疏导，回去我就给妍妍联系。”
庄太太一点点点头，一边泣不成声道，“我根本没有责备她，她一直拒绝和我沟通。”
吕墨走上前，宽慰道，“庄太太，妍妍比较听得进去刘队的话，她一进警队就是跟着他。
给他们一点独处的时间，刘队也得过PDST创伤后应激障碍，他知道怎么打开妍妍的心扉。”
事已至此，庄太太不好说什么，两人走出了病房。
病房门关上后，刘子明走近妍妍，看着她目光空洞的样子，他心口一紧。
“妍妍，我知道你听得见！
老庄的死不怪你，他提心吊胆过了十几年，也许每一天都过得如坐针毡，死亡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话落，他看见妍妍的眼角滑落了两颗透明的眼泪，它们顺着她白皙的脸庞滚落而下。
“妍妍，你觉得自己是压死老庄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你没有刨根究底追问日记本的事，他就不会将你绑去小木屋，就不会发生他自杀的那一幕。
妍妍，你错了！老庄给大家留了一封绝笔信！
他在信中交代了二十年前碧流河一案是他做了手脚。
他将一起他杀案件，定义为意外死亡案件。
妍妍，老庄办公室藏着的那把格洛克48超薄手枪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已经预知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抓住当年从中参与那起案件的其他内鬼。
你爸当年只是刑侦队副队长，他一个人没有可能只手遮天。
蒋家村当年是有目击证人的，他们避而不提，一定是受人制约。
那个人究竟是谁，我们一定要揪出来，这已经不仅仅是一起凶杀案。”
话音刚落，妍妍的两只眼睛像断了线的珍珠，眼泪滚落。
她的胸膛剧烈地颤抖，没有发出一声哭声。
一百级的痛苦是无声无息的，刘子明知道那种想哭却压抑的痛感。
他失去过，他懂得妍妍此刻心里一定很痛苦、很绝望。
初入警界的小萌新，遇到了海港市百年不遇的连环杀人案。
连环杀人案又牵扯出了二十年前的一桩已经定案的旧案，现在这起旧案重回大众的视野。
当年的经办人留下一封绝笔信承认自己扭曲事实，然后用格洛克48超薄手枪枪决了自己。
一声枪声，像是打在了所有人的心口。
庄建国死了，那起案件还没完，背后的黑网还在继续猖狂。
刘子明听见妍妍的嗓子里面一直发出那种隐忍的呜咽声，她在努力压抑自己。
“妍妍，哭出来就好了！乖！”刘子明上前抱住妍妍，感受到她身体像一台磨损的引擎盖在剧烈抖动。
她的胸膛上下起伏，似乎五脏六腑都在疼。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仿佛投射出她父亲临死前的那一幕血腥场面。
“妍妍，哭出来就好了！听话！”刘子明抚摸着妍妍额头两旁被汗水打湿的青丝，眼眶迸泪。
突然，妍妍死死咬住被单，牙齿咯咯作响，额头迸出大颗大颗透明色的汗珠。
她感觉到有些眩晕，大片大片的红色向她涌过来。眼前的红色汇聚成血流，将她全身染成了血红色。
......她再次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