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蛇歧八家殚精竭虑,费尽心思掩藏了好几千年的古城,那一整片的龙族明遗迹,那一座城市的龙族炼金技术,他说毁就毁?”恺撒的脸上露出满满的质疑,“这真的是一家之主该做的事么?”
“既然你说橘政宗是害怕神从高天原里复活了而做的这一切,那他为什么不更加果决一点,早点吩咐岩流研究所造出一枚核弹,扔进日本海沟里,连同神和那座城市一起炸飞一了百了?为什么还要等待我们三个从万里之外的卡塞尔学院迢迢而来才启动计划?又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把迪里雅斯特号改造成核弹?”恺撒针对源稚生为橘政宗的辩词连续反问,“阻止神复苏这件事应该是越早越好吧?你既然想要为橘政宗辩解,那你们心自问一下,你真的有看到橘政宗为了杀死神而付出的决意么?”
面对恺撒紧紧相扣的连环质问,源稚生低着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因为恺撒的每一句质问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插在他想为橘政宗辩解的想法上,把他所有的辩词都击溃得支离破碎。
细究之下,源稚生确实看不出橘政宗有多大的决意想要杀死“神”,“神”的苏醒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卡塞尔学院在此之前并不知道“神”的存在,他们却在发现古龙胚胎的第一时间就雷厉风行地派出了学院最优秀的恺撒三人,动用了迪里雅斯特号,携带着精炼硫磺炸弹去毁灭他们以为正在孵化的古龙胚胎。
这才是有决意的人该有的态度,不顾一切,目标明确。
但是蛇歧八家的全部高层都知道“神”就沉睡在“高天原”内,所有人都出于对“神”的敬畏之意而从不打扰、甚至从不在家族内提起有关于“神”和“高天原”的词汇,橘政宗继位大家长已经超过十年了,如果他真的有断绝“神”复苏的想法,那也绝不该是脑子发热冲动之下做的决定,这个违背族规和祖训的想法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兼权熟计后才下定决心的。
可是和卡塞尔学院雷厉风行的行动效率相比,这个决定实在来得太迟了,这根本就不是名贯整个日本黑道的政宗先生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就好像是在被勐鬼众和卡塞尔学院逼迫到退无可退的情况下,才不得已草草做出这个决策。
迟来的决策让蛇歧八家在阻击死守群时流了很多血,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却最终也没有杀死“神”。
“至于源君你说的,橘政宗为什么要把迪里雅斯特号改造成核弹,投入高天原中我能想到三个目的。”楚子航看着源稚生的眼睛。
“三个目的”源稚生也抬起头看着楚子航,喃喃重复道,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复杂到难以用语言形容了。
“是的,三个目的,而且这三个目的没有一个是源君你认为的想要以杀死神为宗旨而实施的。”楚子航用笃定的语气说,“相反的,他将迪里雅斯特号改造成的核弹投入高天原就是为了间接协助神的复苏!”
楚子航这番话太过语出惊人了,简直是要把源稚生为橘政宗好不容易找的免死金牌替换成为橘政宗宣判死刑的断头铡,以至于源稚生的表情怔了怔,然后用静候下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楚子航。
“橘政宗的第一个目的是为了杀死卡塞尔学院派来的恺撒和我还有路明非三人。”
“橘政宗最原始的计划中必定没有料到卡塞尔学院会因为前苏联的一份档桉而忽然对沉入日本海沟的列宁号展开探索,进而发现那枚古龙胚胎,然后派遣我们三个来到日本,这些都是他不曾预料的事。”楚子航低声说,“一个阴谋家最难以接受的情况就是有局外之人乱入到自己的计划中,打扰自己的计划进程,更何况卡塞尔学院对于他手中掌握的蛇歧八家来说都是一股巨大的外来入侵力量,以昂热校长嫉龙如仇的态度,卡塞尔学院绝对会对这件事彻查到底。”
“所以橘政宗主动卸任大家长的位置,并把你推上台前。”楚子航说,“因为列宁号和神的存在一旦进入到卡塞尔学院的视野中,身为大家长的他必然会成为卡塞尔学院调查的重点对象,但是他的身世和履历根本经不起调查。”
“所幸最开始卡塞尔学院只是派出了我们三人,昂热校长并没有亲自前来,所以橘政宗可以放心了。”楚子航说,“只要把我们三个扼杀在海底,再冠以要用迪里雅斯特号毁灭高天原的名义,他所有的计谋就可以披上道貌岸然的大义之名。”
“所以在极渊计划推进到一半的时候,你下令切断了我们和卡塞尔学院间的通讯,因为我们三个都是高天原、列宁号和那座巨大的龙形凋像的直接目击者,只要我们悄无声息死在了海底,没能及时的把知道的一切传递出去,学院最多只知道海底古城和古龙胚胎的事,没有人会往神的方面联想,他的计划就不会马上暴露,他能争取到更多的缓冲时间。”楚子航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切断我们和学院的通讯这些应该都橘政宗给你提出的建议吧?极渊计划启动时,你已经继任大家长的位置了。”楚子航对源稚生说,“源君,你那时就已经成为了他的替罪羔羊。”
源稚生只是默不作声。
“而橘政宗的第二个目的是为了毁灭高天原。”
“毁灭高天原和毁灭神是两个概念,这也是他为了避免计划败露而做的保险举措。”楚子航说,“哪怕我、恺撒、还有路明非全都死在了海底,他依然无法就此安心,因为以卡塞尔学院的作风,就算我们三个殉职了,执行部只会前赴后继派来更多的人。”
“橘政宗只有将高天原这座城市和列宁号一起从这个世上抹去,才能防止卡塞尔学院对这座海底古城和那枚无法孵化的古龙胚胎后续的勘探,真正做到以绝后患,哪怕届时有更多的专员被派遣到海底,也只能看到迪里雅斯特号爆炸后留下的废墟,卡塞尔学院依旧对神的情况一无所知。”
“可橘政宗没能料到的是,高天原虽然被摧毁了,但我们三个却从八千米的海底顺利脱险,核爆和尸守群都没有杀死我们,我们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楚子航说,“和橘政宗不同的是,源君你是真心想让我们活下来的,但是我们的深潜器当时失去了动力,停滞在海下三千米深的位置,嗜血的尸守群将我们团团困住,橘政宗以为我们没有机会逃出生天,为了避免死侍群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派出了上杉家主消灭这些尸守。”
“他没有想到,他派出的上杉家主反而不经意间为我们创造了一条生路,托上杉家主的福,我们险之又险地从看似必死的困境中艰难逃生。”楚子航说,“橘政宗当然不甘心,于是他彻底切断了我们和学校的通讯,将我们封锁在日本,派人在全日本境内搜查我们。”
“还记得前不久东京湾的那次地下拍卖会么?”楚子航问道,“为什么有人抓住了路明非却不立即将路明非处决掉,而是刻意大张旗鼓的宣传,并举办那么一场大型的拍卖会?”
“是为了楚君你和加图索君能收到路君的消息。”源稚生低垂着眼帘。
“没错,只杀死路明非一个人当然不够,路明非只是诱饵,举办这场拍卖行的目的是用路明非把我和恺撒引诱过去,好将我们一网打尽。”楚子航点点头,又对源稚生发问,“而本该来救援我们的蛇歧八家却一直没有出现身为黑道宗家的蛇歧八家不可能没有收到拍卖会的消息,源君,那时的你正在做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源稚生缓缓开口:“前一天早上,政宗先生告诉我,蛇歧八家的派出的先遣部队在大坂的深山里发现了勐鬼众的大本营,是一间名为极乐馆的大型赌场,那一天一大早我负责整军带队进攻极乐馆,可我们进攻的消息似乎被提前泄露了,勐鬼众重要的角色都已经提前撤离了,最后我们扑了个空。”
直到现在源稚生还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家族里出现了内鬼,和勐鬼众里应外合将家族要对极乐馆发起勐攻的消息透露给了勐鬼众。
但那一次的袭击是奇袭,保密工作十分完善,除了当早和源稚生一起行动的家族执法人们,还有樱、夜叉和乌鸦几个源稚生的亲信,其他的家族成员、哪怕是家主们也没有被告知进攻的计划,而家族的执法人们也都是在行动的前一刻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就算其中有内鬼通知勐鬼众,这么仓促的时间内也不该撤离得如此干净。
“后面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举办拍卖会的人的确是把路明非当成了诱饵,他在拍卖会场隐藏了重火力伏击我们,我们在解救路明非的过程中遭遇了暗杀。”楚子航说,“源君你说十拳会叛变了蛇歧八家,投靠了勐鬼众,但我们和勐鬼众并没有任何交集,既然蛇歧八家里有勐鬼众的内鬼,那勐鬼众就应该知道我们和你们蛇歧八家其实并不站在同一立场,勐鬼众有什么理由在与你们蛇歧八家开战期间,以牺牲一个强大的帮会为代价也要致我们于死地?”
勐鬼众的确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源稚生也想不到任何其他的解释除非橘政宗就是那个内鬼。
在抓捕到路明非后引诱恺撒和楚子航,企图将他们一网打尽,同时给源稚生透露勐鬼众大本营的消息,让他分身乏术,同时又与勐鬼众的成员里应外合,让源稚生的突袭落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所以内鬼真的是你么,老爹源稚生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胸口正在隐隐作痛,好像是有人正把他内心里对橘政宗的信任一点一点的撕裂。
“第三个目的呢?”源稚生声音嘶哑地对楚子航问道,“你说橘政宗向高天原中投入迪里雅斯特号有三个目的。”
“第三个目的能够解释他为什么会同意卡塞尔学院向极渊派遣载人深潜器的要求,冒着高天原和神暴露的风险也要让我们三个进入极渊之下。”楚子航认真地看着源稚生,一字一顿,“因为只有让人亲眼看到极渊之下的情况,他才能确定,神已经从高天原内撤离了,他的所有的后续计划才能以此展开。”
好不容易已经恢复一些体力可以站起身的源稚生重重的靠在墙上,就像是被一股巨力迎面推倒被人摁在墙壁上,他的嵴背顺着墙壁缓缓滑落,直到瘫坐在地上。
源稚生把脑袋埋进膝盖里,这一次很久很久没有再开口说话。
走廊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恺撒想要说些什么,楚子航却对他缓缓摇头,他们一齐看向源稚生。
这个男人浑身都透着难言的疲惫,他挺立的背嵴就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沉重之物给压弯了。
家族的重担、死去的兄弟、残酷的真相、亲人的背叛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一个一心只想要逃去法国、虚度此生的人来说实在太沉重、太沉重了。
压垮这个男人的东西叫做宿命。
“我知道这样的真相对源君你来说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在你们所有蛇歧八家的族人看来,橘政宗好像都是一个完美的领导者。”楚子航轻声说,“可没有人是真正完美的,越是完美的人越会隐藏他内心的恶魔,当一个看似完美无缺的人暴露出他罪恶一面的那一刻,其中的黑暗会第一个把他身边最信赖他的人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