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龙型雕塑静静地耸立在海底八千六百米的极渊,灿金的瞳孔似乎在凝望着迪里雅斯特号这位不速之客,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至高伟岸的神明。
“见鬼,这绝对不是人类文明能建造出来的东西!”恺撒被巨大的龙影盯得有些脊背发寒,像是见了鬼的表情,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玩意似乎是个活的?
“这里可是八千六百多米的深海,想要在这种极端的环境里矗立起一座那么庞大的雕塑,难度比古埃及搭建金字塔还要困难一万倍。”楚子航的脸上也爬满了错愕,“而且是这么生动的雕塑,一鳞一爪都极尽细致,这不是单凭想象力能刻画的,人类不具备这样的工艺,我怀疑这座雕像是临摹而来,它很可能还原了这片地域主人的模样。”
“所以要搞清楚它是谁,我们就要先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恺撒望着那座宛若神明的雕像,和它脚下那座巨大的城市,缓缓道,“搞清楚这座城市的来历。”
古老的城市延绵到目之极尽处,占据了众人全部的视野,跨越了无数个海底山脊。雕塑矗立在城市中心山脊的巅峰,绯红的岩浆宛若江河般从城市的中心纵贯穿过。
人类世界从没有这样建筑风格的城市,或者说,人类的文明从没达到过如此恢宏的程度。屋影如山,乌色的瓦片覆盖住一片又一片的山峦,巨大的锁链在山屋间横连,锁链上面倒挂着招魂的番旗和青色的铜铃,海水好似微风般拂弄铜铃摇摆,响起成片的乐声,如深海的叹息,哀怨孤独,似乎在诉说着数千年无人问津的往事。
“你们看那里。”楚子航忽然指向前方山脊的某处,“那里山体暴露出来的,泛着光泽的位置,像不像一片青铜矿脉?”
“这座城市居然整个都是建造在青铜矿上的?这大概是全世界最大的青铜矿脉了,居然只是当作地基?真是暴殄天物!”贵为加图索家公子的恺撒也忍不住咂舌。
岁月在这座城市上几经雕刻,但也没能让它的森严与华美彻底淹没。那些破败的山屋与石柱反而透着一股沧桑的诗蕴,自然与工艺的美感被融合得浑然天成,山脊的棱角经过打磨,锋利得好似开天的巨斧,铜柱在城市的四方参天而立,上面篆刻着银色的花纹,晦涩繁复。
楚子航拿出纸和笔,一边盯着眼前海底之城的样貌一边在纸上飞快地对城市进行速写。
“有必要用画的么?”恺撒问,“用视频记录下来,让诺玛帮忙分析不是更方便?”
“这不一样。”楚子航轻轻摇头,他一边绘制着城市的大致地貌一边回答,“同一座城市,在一千个人眼里可能有一千个样子,它可以仅仅是一部分建筑,也可能是一段历史,更可以是一种文明,对一個城市进行描绘就是了解一个文明的开始。”
城市围绕着以巨大的雕塑为中心呈区域性分部,纵横而宽广的道路把城市切分成一片片独立的板块,有破落的弧形穹顶,好似剧院的结构;有被藻类覆盖的高楼,绿野将文明掩埋;有类似于祭祀的高台,烛盏里珊瑚野蛮生长……画到这里,楚子航忽然停笔。
“是有什么发现?”恺撒询问。
“这座城市有明显的躯干和道路,格局分明,祭祀的高台里有盛放火把的烛盏。”楚子航低声说,“这说明这座城市很可能原本是建造在陆地上的,因为某些原因才沉入到极渊之中。”
“沉入海底的城市我不奇怪,毕竟在古希腊神话中,柏拉图的《对话录》中也描述了被大洪水吞噬而沉入海底的城市,亚特兰蒂斯。”楚子航接着说,“可这里是八千多米的极渊,什么样的力量能把一座伟大的城市沉到这么深的海底,而且《对话录》里描绘的亚特兰蒂斯已经是一座破败之城,残垣断壁无一完整,但这座城市的完整度看起来相当高。”
“特别是那座诡异的巨大雕像。”楚子航说,“毗邻岩浆而造,而且常年浸泡在含盐度极高的水里,却光洁如新,世上应该没有这样的金属,而那些微生植物覆盖了整座城市,却独独绕过那座雕像,这甚至无法用科学解释。”
“我们这次的任务可不只是勘探,仅仅是观察也没办法杀死胚胎。”恺撒建议,“靠上去,我们靠近这座城市看看?”
“三十分钟。”楚子航看了眼仪表盘,“我们的氧气存量仅仅够我们最多半小时的活动时间,半小时内在这么巨大的城市里寻找一枚胚胎无异于大海捞针,建议我们从城市的正门进入,用声呐系统覆盖式寻找。”
“可是这座城市的正门在哪?我们连哪里是正面都不知道。”恺撒微微皱眉。
“可以通过那座雕像判断。”楚子航望着巨大的龙型雕像说,“整个城市簇拥着它为中心建成,那么城市的正面的中心应该就在以它双瞳的中点延伸出的直线上,目测就在我们脚下,三点钟方向。”
恺撒顺着楚子航推测的方向低头望去,然后一愣,威压在他的脑海中炸开,那股森严的古奥感压得他近乎喘不过气,因为他看到了一座无比眼熟的建筑。
建筑矗立在他们的脚下,结构相当简单,由两根粗壮的柱子支撑起笠木和岛木,还有插入两柱间的贯,白色的注连绳随着海水的起伏而摇摆,外形看上去是一座鸟居。
但普通的鸟居外大多会绘有朱红的漆色,用石料或是木质的大柱支撑,但眼前这座鸟居却通体漆黑,柱身泛着和巨大雕塑一样乌黑的光泽,更让人吃惊的是它的高度,即便是京都地区日本伏见稻荷大社那座有名的巨大鸟居也只不过十几米高,而他们脚下这座鸟居的高度近乎是稻荷大社门前那座鸟居的十倍——一座高达百米的鸟居,那种震撼感无法描述,只有亲眼见到才能感受到它的壮阔,就像是神国擎天之门,静静地矗立在那几千年之久,等待着神国虔诚的拜访者跨越无尽的光阴而来。
……
须弥座之上,冰冷的海风把源稚生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他的脸上透着前所未有的坚硬。乌鸦和夜叉都被派到应去的位置做最后的准备,他的身边只剩下樱。
“樱,我好像记得,你曾对宫本野雪说过的,关于深山鸟居的那个故事。”源稚生轻声说,“你说鸟居是连接现实和另一个世界的门,穿过这扇门就会回到遥远的过去,像个穿越时空的幽灵?”
“这个故事是是我刚成为忍者时,我的师父告诉我的,当时为了骗取宫本野雪的信任,我把师父的话改动了一些。”樱说,“师父说他读过一本书,叫《古事记》。故事里天照大神因为弟弟须佐之男的背叛,找了个山洞把自己藏起来不想见弟弟,人间因此失去了太阳,于是八百万神想了一个方法,他们搭建了一个高高的支架,把世界上所有的公鸡放在横梁上,到了黎明时分,所有的公鸡一同放声大喊,惊扰了天照大神,趁他推开石头察看的时候,藏在一旁的相扑力士们一拥而上将石头合力推开,这个世界再度有太阳升起,大放光明,这个支架就成为了世上第一座鸟居。”
“于是在后世的记载里,鸟居就成为了神域入口的标志,是为了提醒来访者,一旦进入鸟居就相当于踏入了‘神’居住的世界,善良的人会看到璀璨的神国,获得重新转世再入世俗的机会;而作恶多端的人会看到幽冥黄泉,永生永世都会在地狱里沉沦。”樱复述着师父的原话。
片刻的沉默后,源稚生开口:“你觉得那三个家伙算是善人还是恶人,他们踏入神国后会被黄泉吞噬么?”
“不知道。”樱诚实地摇了摇头,然后说,“不过我觉得他们本性都不坏,但现实的神国和传说中的肯定也不一样,政宗先生说神已经变成了恶鬼,所以那是魔鬼的国度,在恶鬼的世界里,好人反而才难以生存。”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对么?”源稚生说,“老爹说过必须要有人死,牺牲一部分的人才能拯救更多的人,如果用三条性命就能彻底毁灭神葬所的话,好像怎么算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少主……”樱顿了顿,“其实您的内心并不觉得这是划算的买卖,应该您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不会把生命看作一场交易。”
“不,樱。”源稚生摇头,“我已经有了决意,别在干扰我的决心了,自从让他们三个下水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放弃爬回那个自由的水坑,因为我是蛇歧八家的少家主,少家主有坚定的立场,也有不得不做的事。”
“他们已经进入神葬所,决断的时刻来临了,这是蛇歧八家与猛鬼众的战争,也是人类与神最后的较量,我要在这里结束一切!”源稚生的拳头紧握指甲刺进肉里,他在以疼痛驱散最后的怜悯。
“让辉夜姬开始行动,切断本部与迪里雅斯特号的通讯!”
下完最后一道命令后,樱看到源稚生的身影微微摇晃。即便是杀掉宫本野雪也没让他如此不堪重负,这个男人从不曾这般疲惫,他好似背对着梦想中的道路愈行愈远,孤独得就像……连灵魂也找不到了。
……
卡塞尔学院,中央控制室里,施耐德和曼施坦因死死盯着大屏上传回的视频资料。
他们看到迪里雅斯特号行进到巨大鸟居的脚下的时候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好像他们也置身其中,作为一个诚挚的拜访者,害怕自己的呼吸惊扰了沉睡的神明。
“你也看到了吧……”施耐德木然地开口,声音嘶哑低沉。
“废话!”曼施坦因没好气地怒怼,“我又不是瞎子,一百多寸的大屏幕我还能看不到?”
“不,我是在怀疑我的眼睛。”施耐德摇摇头,“那些生物,那片雕像,那座城市和鸟居,那些文字和雕花……如果不是我们的王牌专员们传来的视频,我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世上还存在着这么一个世界,这绝对是卡塞尔学院成立以来发现的最大的龙族遗迹,这些都是无价的文物!会成为我们对龙族文明和历史的里程碑式发现!”
“是的,不过……你有仔细观察过那座鸟居两旁的雕塑么?人身蛇尾的模样。”曼施坦因沉吟,“在欧洲的神话里似乎很少出现这种形象,印象里只有中国的女娲和白蛇,希腊的美杜莎,还有日本的美人鱼是类似的结构。”
“所以说这是全新的发现,没想到炸毁胚胎的任务能带给我们这么惊人的资料。”施耐德感慨。
“还记得么?原本校长交给装备部的任务只是探索一艘沉船,现在却忽然冒出一整片龙族遗迹,还这么完整……我总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曼施坦因看着屏幕上的画面陷入沉思,他的眼眶突然在一个瞬间睁大,近乎要瞪裂,“门!那不就是门么……还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门!”
他的手指着屏幕上那座参天的漆黑鸟居。
施耐德的脸色忽然变了,浓郁的恐惧在他的脑海里炸开,因为惊人的发现他忽略了“门”的事情,鸟居在日本的神话里不就是最有特色的门么?见鬼,他们居然真的在水下看到了门!视频里迪里雅斯特号正朝着鸟居笔直前进,似乎将要穿往另一个世界。
“停下!停下来!”施耐德疯了似地大吼,丝毫不管这样的喉叫会为他半废的喉管带来多大的负担,十一年前的恐惧占满了他的脑海让他失去理智,“迪里雅斯特号!听到了么!立即返航!须弥座,回收他们!我已任务总负责人的身份命令你们,迅速回收他们!”
可是施耐德惊天的咆哮换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耳机里无人回应。
这时,俏皮的女声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