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顾修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了好几次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只是这种卦象是再简单好认不过的了,命运交汇重合又各有轨迹,纠缠着宛如彼此分.身一般密不可分。
首先可以排除分.身的可能性。
众所周知,分神化念出来的分.身最后不是被本体斩杀,就是自行消逝。
顾修明想都不用想,顾时是他看着长大的,给他起过的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没见他的命数里有过什么夭折的卦象。
再次,顾时的这卦象又没有红鸾牵动,于是就可以排除姻缘。
――虽然也有可能是情缘还没有勾缠上,但顾修明下意识的就排除了这个选项。
而剩下的两个可能,不是极近的嫡亲血脉,就是有着过命交情的一生挚友。
一个月能过什么命?
那可不就只剩下父子选项了?
怪不得一个月就这么亲近了,顾修明想,这就是父子血缘纽带的天然联系吧!
顾修明收好桌上的铜板,看了看手里的戒尺,把它放回了抽屉里。
顾时把自己亲爹找回来了,他再这么打骂教育就不像回事了。
顾修明有些遗憾,还有点寂寞。
小兔崽子跟着他这么多年,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能够认回个上古时就颇有地位的爹,是好事。
顾修明叹气,打开了关机整整一个月的手机,一眼就看到了银行转账的短信提示。
那个每个月给他打六千块钱的善信,是他一个师兄的妻子。
她与师兄伉俪情深,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成了寡妇,动荡年间一个人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四处奔波逃难,将一儿一女成功哺育成人,如今儿女孙辈开枝散叶,也算是子孙满堂,享着福了。
在顾修明领着顾时回苍梧观之前,就是她拼命护住了自己早亡丈夫的师门与葬身之地,在顾修明回来之后,她又拿着自己的退休工资,每个月都转给他很大一部分,说是给他生活花用。
顾修明囊中羞涩,也不好违背师命去用苍梧一脉的本事赚钱,便收了钱,隔三差五的给这位恩人的子子孙孙算上一卦,算到灾劫了,总要告诉她,又或者画个渡厄符寄过去,以报答她多年来的恩情。
顾修明拿着这钱,并没有真的就全当自己花用了。
他拨出去说是进香的四千块,其实都是买些冥字打头的东西,在师兄弟们的牌位前烧了,好让地下还没投胎的师兄弟们吃好喝好。
不过这些老一辈的旧事,顾修明从没想过要告诉顾时。
顾修明算了算时间,顾时跟着他过了二十多年清贫的日子,虽然天天吵吵嚷嚷,但也开心热闹。
可顾时现在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顾修明想到这里,就有些不开心。
顾时和谢九思好像还没发现彼此的身份,他得把这事儿跟顾时说一说才行。
顾修明这样想着,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刚冒出头来的想法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老头子没有几年好活了,妖怪寿命那么长,上古大妖的寿数甚至于天地等同。
那他临走前再说也不迟。
人就该及时行乐。
顾修明这会儿一点都不想顾时跟着谢九思跑了,所以他干脆地顺从了自己的想法,把向顾时说明的念头塞了回去,填上土踩瓷实了。
顾时开门之前还在哼歌,手摸上门板的时候却恍然回神――这里边有个顾修明在等着他。
顾时看着被他推开的门缝,神情一肃,收回了手,转头小跑进了伙房,拿了个锅盖,又取了根树枝拿在手上,重新回了院子。
他小心地拿着树枝顶开了院门,却发现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顾修明的身影。
顾时警觉地探头四顾,看了看,进了院子,举着锅盖挡在前边,防备着可能随时从角落里跳出来的老头子。
顾修明仗着顾时皮糙肉厚耐摔耐打,下手可从没轻过。
这会儿整个院子都听不到顾修明的动静,顾时的警惕性拔到了最高。
老头子怕不是在憋大招!
顾时十分紧张,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生怕错过了一点风吹草动。
顾修明从后院占筮房里走出来,就看到他这赔钱徒弟一手拿着树枝一手拿着锅盖,像个憨憨一样拨弄着假山边上的草丛,时不时戳一下假山的洞洞。
顾修明:???
顾修明看了看那个拳头大小的洞。
干什么?不会以为他藏在假山里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顾修明敲了敲院门:“你搁那儿耍什么猴戏呢?”
顾时吓得一跳,扭头看过去,却发现顾修明情绪相当的稳定平静。
“?”顾时疑惑,“你不打我?”
“想挨打?”顾修明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我可以成全你。”
“那倒也不必。”顾时迅速放下了自己的武器和盾牌,往旁边石台上一放,“老头子,我发工资啦!加上之前卖的松露,咱们一夜暴富,现在有八万块,你看能修修咱们家哪儿?”
顾修明微怔,连连摆手:“修什么修,有什么好修的,有钱去给山南福利院去!”
顾时有点生气:“我的钱,我说怎么花就怎么花,你那么关心人福利院干什么?他们离了你不能活了?”
“这些死物哪有活人重要!”顾修明说,“那边都还是小孩子,他们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
那平时也没见您对这些破破烂烂的死物弃若敝履啊?
一个一个擦洗得干干净净跟宝贝似的,当谁看不出来呢?
顾时翻了个白眼,懒得听顾修明再逼逼,大不了回头来翻翻仓库,他自己决定怎么做。
顾时转头就要往外走:“我进山里去挖点松露换钱,买点设备!”
顾修明扬声道:“站住!”
顾时脚步停下:“干什么?”
顾修明问:“你跟谢九思怎么这么亲近?”
“啊?不是您干的吗?”顾时反嘴道,“您自己让他保证我安危的,他很负责,也很好讲话,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顾修明心说你小子放屁,你从小到大就没觉得谁不好讲话的。
你告诉我第一次见面就一爪子杀过来的烛阴好讲话?
怕是只对你好讲话。
顾修明还不放心,又问:“他怎么负责了?”
顾时抬手摸了摸眉心:“他在我脑门上盖了个章,我听说是什么铭文法印。”
顾修明虽然对妖怪的手段有一定的了解,但谢九思他们存在的年代实在是太过于久远了,让他无法了解到这些手段的全貌。
顾修明问:“这法印有什么用?”
“就相当于一个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吧?”
顾时刚想详细描述一下,又觉得“如吾亲至”这四个字听起来有点过于gay了。
再想想这法印的效用,就是随他怎么造,不论善恶,因果都算在谢九思头上。这等同于说,有这个法印在,他跟谢九思就是一体的。
顾时轻嘶一声。
这听起来真的很不直男。
老头子脑洞大还喜欢瞎想,这要是说了,顾修明怕是要连夜爬上崆峒山。
于是顾时想了想,换了个说法,解释道:“我同事跟我讲,谢九思敲的这个章就相当于给我开了个外挂,遇事不决张嘴喊他就行。”
“这个好。”顾修明满意了。
“那可不,好得很。”顾时也满意了,“我进山去了啊!”
“去去去。”顾修明摆了摆手。
他倒也知道顾时要准备什么,无非就是加强信号的电子设备和一些野外生存食品和道具。
国内信号基站覆盖率已经非常牛逼了,但总是有漏网的深山老林,顾时得背点设备去以防万一。
顾修明看着顾时拎着手电背着背篓上了山,转头拎着工具箱,去了山门殿。
谢九思实力强悍,供给大阵一个月的消耗半点不吃力,但顾修明也不至于奢侈到在不进行大型占筮的时候也让它大喇喇的开着。
顾时进山里,仗着自己脑门上有谢九思的法印,无比嚣张地指挥着钟山的草木给它让道,还让它们给他指松露的位置。
这一次他更贪心些,白松露他都看不上了,直奔那些大块头黑松露,小心的采摘了一篓子,就着泉水清洗干净,然后举着手电拍了张照,发给了张经理。
张经理的回复很快,给顾时发了一大串感叹号,迅速约好了地方,就等着顾时把货送到了。
顾时觉得这种白捡钱的感觉真的很快乐,可惜这羊毛不能一直薅,会造成市场冲击,对别的小户非常不友好。
顾时见好就收,决定今年就一篓白松露一篓黑松露收工,贪心是人之常情,但贪得无厌是大忌,不能再多了。
顾时这次没喊上谢九思,他猜谢九思现在应该在跟三界院里那群老怪物说这一次的事情。
顾时跟张经理交易完,又上百货和电器城里买了一些必要的设备,背着重新变得满满当当的背篓上了末班公交。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顾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个联络很少的高中同学。
顾时的朋友缘一直不咋地,但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抱着好奇接近他的。
这个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高中生好奇心旺盛得很,一听说他是个道士,这姑娘就隔三差五的找他问东问西。
只不过他们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怎么联系了,这姑娘大学考出了国,每次看朋友圈,都是在国外水深火热的学习和生活着。
看到是她发来的消息,顾时很是惊讶。
【余靓:好哥哥帮帮我!】
【顾时:?】
【余靓:你那边是半夜吧,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但我真不知道找谁好,我侄女好像中邪了……我能给你打视频电话吗?】
【顾时:OK。】
顾时接通了余靓发来的语音申请。
顾时的印象里,余靓是个挺漂亮的姑娘,性格大方爽朗,但这会儿视频里的余靓脸色煞白,细看嘴唇还在不自觉地哆嗦。
“你去吃块巧克力,冷静下来慢慢说。”
余靓打着寒颤:“……好、好的!”
顾时看着她哆嗦着翻箱倒柜找了块巧克力出来吃了,深吸口气,惊悸的神情似乎因为见到了顾时而冷静了一些。
余靓问:“我从哪儿开始说?”
“从你侄女的异状开始。”
余靓紧抿着唇,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时。
余靓的小侄女今年四岁,冰雪可爱、聪慧伶俐。
上个月小侄女所在的幼儿园组织了一次秋游,回来之后,小姑娘就天天做噩梦,每天晚上哭叫着不敢睡觉,幼儿园那边表示秋游期间十分正常,没有小朋友跟她发生什么冲突,报警之后调了幼儿园监控,也没有什么老师不负责任、同学欺负的历史。
找了医生,医生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起来就像是无缘无故的疯了。”余靓两眼通红,“事情总会有原因的,不可能、不可能毫无缘故的就疯了!”
顾时点头:“你说得对,慢慢说,不着急。”
余靓深吸口气,说道:“我怀疑她撞邪了,不,她一定是撞邪了。”
顾时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你说。”
“她这几天一直在喊有人要杀她,有人把她劈成两半,说她好痛。”
余靓紧咬着下唇,又补充道:“她还总是冒出一些我听不懂的音节,那应该是某种语言,韵律和节奏非常清晰,其中还有频繁出现的音节,应该是某些常用词,我求助了很多学者,他们都没有听过……”
这还算是在科学的病理范围之内。
顾时冷静的想道,继续问:“除此之外呢?”
“她的力气变得很大――我们强行打开了她锁上的房门,她把自己关进了衣柜里,衣柜内侧没有锁,我们三个大人都拉不开她扯着的柜门!”
顾时眉头顿时拧了起来:“这听起来像是恶鬼附身了。”
余靓面如金纸,嘴唇都是惨白一片:“这世上真有鬼?”
“是啊,我高中的时候不就跟你说过。”顾时说道,“你现在还在M国吗?”
余靓点头:“在、在的,我和我哥嫂一家都在。”
顾时问:“你能想办法回国吗?越快越好。”要不是M国的签证以顾时的条件根本办不下来,肯定是顾时飞过去的,不至于让这一家子再担惊受怕一路。
余靓眼中绽出光来:“你能帮我吗?!”
“能。”顾时肯定道。
他不行还有顾修明,顾修明不行还有谢九思,谢九思不行还有三界院里那一大票老妖怪。
“谢谢谢谢,谢谢你顾时!”余靓“哇”地哭出了声,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喊,“我尽快!我一定尽快想办法回来!”
顾时被这姑娘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但他也不是没见过遭遇到非自然事件的委托人恐惧到极点的崩溃样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安慰人家一句,那头就“啪”地挂断了通讯。
顾时愣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收了电话,下车,拎着手电回了家。
顾修明给顾时煮了碗面条当宵夜。
顾时唆着面条,说:“我有个同学撞上邪祟了,过几天她可能会过来,我那时候要是还没回来,您帮我接待一下呗?”
“啊?”顾修明不以为意,“你跟你那帮同学关系不是不咋地吗?”
顾时摇头:“不是大学,是高中同学。”
顾修明往顾时身边一坐:“撞什么邪祟了?说来听听。”
顾时把余靓的情况说了一遍。
“哦,是挺像恶鬼附身的,最近九幽下边轮回司有点乱,听着像是从受刑的地狱间里逃出来的。”顾修明点头,“你同学男孩儿女孩儿啊?”
“姑娘。”
“哦,姑娘啊。”顾修明点头,突然想起他之前算到顾时红鸾将至,顿时感觉自己福至心灵,在这一瞬间明悟了天意!
“妙哇!”顾修明搓揉着顾时狗头,“小兔崽子,你时来运转了啊?”
又是父子重逢又是红鸾将至。
顾修明眉飞色舞,一拍大腿。
诶嘿,双喜临门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