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阴天,出门的时候,外面下着小雨。
我没带伞,上车的时候头发已经湿透了,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笑着打趣说我这样子,哪怕是大中午,他也差点以为是女鬼在拦车。
我没搭理他。
自觉无趣,司机安静了下来。
雨水打在车玻璃上,雨刷器重复地响着。
下车后我直接进了小区,八栋,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我把包里的药都拿出来,扔了出去。
这些药我吃了两年,现在我不会再吃了。
到了门口,我敲门没人回应,打余努的电话,他根本不接,据我所知乔妮没有工作,她不在家里会去哪里?
我试图撞开门,但一直到肩膀撞出淤青也没用,余努换了门锁,门口原本放着的门毯也被他扔了,看来他是不想留下任何我的痕迹。
过了一会,我给余努发了信息:【我在你家门口,潇潇失踪的事情,我已经报警了,如果你在一个小时内不过来,我就死在你家门口。】
很快余努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你要干什么?你别乱来,小云,你冷静一点,我马上就请假回来,你别做傻事!”
我在门口地上坐着,浑身发冷。
我摸了摸滚烫的额头,浑浑噩噩睡了一会,被自己设置的闹钟叫醒。
一个小时内,闹钟每二十分钟响一次,在我发出短信四十多分钟后,电梯响了,电梯门打开,余努和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孩从里面走出来。
这个年轻的女孩低头玩着手机,我也没见过她。
余努看见我的瞬间,松了口气:“你一个人来的?你别乱做傻事,有外人在,有什么事情,我们进去说。”
我盯着他:“我已经报警了,你到底把潇潇藏在哪?”
余努走到门口,用钥匙打开门:“你也不是第一次报警了,小云,我们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去世了,你……算了,我也不刺激你,你进来吧,我给你倒杯水。”
短发女孩听见我说话,才抬头瞥了我一眼,表情有些疑惑,但她没说什么,走到对门打开门,进屋转身关门之前,又看了我一眼。
我虽然不看她,我也知道她在看我。
但我已经习惯这样异样的目光。
进屋之后给我倒了杯热水,余努面露无奈,坐在我对面:“小云,这一切都是你的幻想,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居然出现了妄想的症状,我之前告诉过你,你一定要按时吃药,自己断药是会出问题的。”
我喝了口水。还是重复之前的问题:“潇潇在哪?”
余努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而后抬头看向我:“我的工作,生活,都已经受到了影响,你再这样做,我也要疯了!”
我又问:“乔妮呢?”
余努看向我:“什么乔妮?”
他开始跟我装傻。
“你是说那……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我和你说过,我和她只是普通同事关系,我带带实习生而已!”
余努说:“你休息一下,我打电话叫孙哥过来。”
休息一下。
又是这句话。
每个人都叫我休息一下。
我直接站起来,走向潇潇的房间。
余努没有拦我,而是跟着我走了过去,我推开门,却愣在当场。
一切都变了。
没有贴在墙上的可爱墙纸,没有曾经放玩偶的柜子,就连床铺的颜色和风格都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房间。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潇潇的房间!
余努站在我身后说:“我曾经提出过,领养一个孩子,可是你极其偏执,一定要自己的孩子,我的确曾经和你一起幻想过未来,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活在过去?你还分得清,今年是哪一年吗?”
“如果我们有女儿,为什么那些玩偶不在我家里,和你所说的判给我的女儿一起,而是在你那里?”
“我知道你去物业看过监控,你还不肯死心吗?”
我拿起手机,看向余努:“我给学校打电话。”
余努皱眉:“什么学校?”
我点开之前的号码,当着他的面挨个打过去。
可是随着电话一个个接通,一个个问询,得到的答案,让我逐渐无法接受。
余潇潇,七岁,今年入学。
没有一个对的上,甚至连重名的都没有。
我的女儿,是我幻想出来的。
她根本就不存在,所以,监控拍不到她,我也等不到她放学回家。
我的脑子很疼,眼前的世界变作一片刺目的彩色雪花,这些雪花斑点不停闪烁,而后我失去了意识。
**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手里拽着的手机屏幕亮起,我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
我爬起来,打开灯,环顾四周,这是余努和我曾经的家。
但是和我刚进来的时候有很大不同,客厅里摆放着很多纸箱,很多东西都放在里面,桌面上反而空无一物。
之前挂在墙上,余努和乔妮的结婚照也不见了。
就连纸箱里也找不到。
大门没关,外面的安全灯亮了,我听见有人从电梯里出来的声音。
我推开门,见又是那个短发女孩。
她看着我,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惊讶,也多问了一句:“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问她:“你看见住在这儿的那对夫妻了吗?”
短发女孩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什么夫妻?”
“住在这儿的一对夫妻,还带一个孩子,你知道吗?!”
她被我吓了一跳,“我刚搬来的,之前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不是你……你住在这儿吗?”
我拿出兜里的钥匙,关上门,“你看,我的钥匙都打不开门——”
话音刚落,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短发女孩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和我的距离,小心翼翼说到:“不过,我倒是听小区其他居民说过,我们这楼有一对夫妻,原本挺恩爱的,可惜就是一直没有孩子……”
她顿了顿,继续道:“后来男主人半个月前出了车祸去世,女主人状态不太好……你鼻子上那颗痣……”
我转头盯着她:“痣怎么了?!”
短发女生又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你别激动,我只是听他们说的,出事的那家,女主人鼻子上就是有一个痣……”
我问她:“你说余努死了?”
我低头揉了揉太阳穴:“不对不对,今天中午,你回家的时候,你没看见我和余努呆在一起吗?”
短发女生贴着墙走到她的门口,“姐,你别吓我啊,你说的今天中午?我来的时候只看见你一个人在门口说话,然后你自己进去了……你该不会是撞见鬼了吧?”
她匆忙地打开门,快步走了进去,好像我真是厉鬼一样,不敢多和我呆一会。
我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我没有女儿,也没有丈夫,为了让这一切合理,我告诉自己,女儿失踪了,丈夫和我离婚离开了我。
孙医生说的对,
我不应该怀疑他。
我不该执着于我幻想出来的人物,我应该和他们告别,只有清除这些将我困在过去的幻象,换个生活环境,按时吃药,才能走出来。
我打电话给孙医生,告诉他我不想进精神病院。
他让我去他的疗养中心休息一段时间,那个地方我之前也去过几次,情绪失控严重的时候,余努都会开车带我去,在海边一个风景很好的小镇,行程只要半小时。
知道我愿意配合治疗,不再对抗,孙医生很高兴。
“如果余努还活着,知道你终于放下了,能往前看,他也会很高兴的。”
“他一直说,想和你有个孩子,可惜你流产之后,子宫受损,再也不能怀孕。”
一个人可能会撒谎。
但是当所有人都在这么说的时候,或许一直错的……
原来是我。
我不再抵触孙医生的治疗,不再去怀疑生活中的一切,去质疑任何细节,因为他们都和我的记忆对不上,我的记忆是混乱的,要想开启新的生活,起码要先把我的病治好。
在前去疗养中心之前,我又回了一趟安泉小区。
要和过去彻底道别,也得收拾一下家里。
所有的幻象终于都消失了,
我扔掉了兔子玩偶。
我不再失眠,每天都能安静地睡很长的时间。
可惜,在疗养中心住了没几天,平静的生活再次被人打破。
在院子里打理花草的时候,两个警察找上门来。
“我叫贺成辉,你应该记得我吧,路女士?”
“嗯……有什么事吗?”
“你之前是不是来报案,说自己女儿失踪了?”
我露出惭愧的笑容:“贺警官,真对不住,我之前精神上有些问题,医生说我有严重的幻想和妄想症状,报案的事情,是我精神不太正常的时候做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拨了拨阳光下的花瓣,
玫瑰花瓣已经完全绽放,颜色艳丽。
我抬头看向他们,笃定道:“我没有女儿的。”
贺成辉和他身边的同事对视一眼,有些惊讶,“你先听我们说完吧,我们……呃……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是因为报假警的事情,要处罚我吗?”
“不是……我们,找到了你的女儿。”
微风停了,花瓣和枝叶不再摆动。
半晌,我微笑着拢了拢身上的浅色外套:“不可能,我没有女儿,我打电话问过学校了。”
“我们已经查到你的女儿在落彩区的小学上学,户口登记在余林,也就是余努父亲那边……是今年年初转过去的,你们小区附近的小学学费都很昂贵,落彩区那边就便宜很多,我想转户口应该是为了方便孩子上学……”
“我们想拿一些你平时吃的药物回去化验……”
“路女士?你在听我们说话吗?”
他们后面说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海边的海浪声越来越大,我眼前的绚烂的斑点再次出现,逐渐汇聚成为微笑着的兔子模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的女儿在哪?”
**
警察找到我的前一天。
短发女生照旧乘坐电梯回家,这几天每次回家的时候,她都能闻到楼道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可楼道里没有东西,味道只能是从对门那家传来的。
她皱着眉头上前敲了敲门。
这不是她第一次敲门,但前几次都没人管,臭味越来越严重,天气又热,真不知道这户人在搞什么,难道家里有死老鼠死猫吗?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从楼道里走一圈,身上都会沾上这洗不掉的臭味。
和往常一样,依然没有人回应,就在她气的砸门的时候,段喜群从电梯出来了,“轻点轻点,你这是做什么?”
短发女孩看了一眼段喜群穿着的工作服:“你是物业?来的正好,我要投诉这户人家,你闻到这味道没有,这大夏天的,这么臭,已经好几天了,很影响别人的!”
段喜群敲了敲门,的确也没人应答,“这,估计是不在家吧。”
“对了,你上来做什么?”
物业没事是不会上楼来的。
段喜群检查了一下手里的表格:“我是来收物业费的,本来三天前就应该交了,可是这家一直没消息,打电话也不接,业主群里也没回复,该不会出去旅游了吧?”
短发女孩皱眉道:“前几天我还看见他们,不像是要出去旅游啊。”
“他们?”
“对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的,说是在拍什么灵异类型的短视频,男的给了我两千块,让我当了个群演。”
“群演?”
“就是说一些台词什么的,你别说,那女的演技还真厉害,完全不像是演的,听我说完,她好像真的觉得见鬼了一样,以前没见过这个演员,唉,有演技的不火,火的没演技,这世道就是这样。”
短发女孩说着说着,又闻到那股恶臭,捂着鼻子道:“算了,你还是开门进去看看吧,家里没人,如果里面出什么事,真不好说,万一进贼,贼死里面了呢。”
后面半句纯属随口吐槽,但这味道的确让段喜群觉得不对劲,物业也没有别人家的钥匙,他只好打电话给保安,折腾了半天才撞开门进去。
但当看见里面的情景时,三个人都愣了。
半晌,短发女孩口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保安也跌跌撞撞地爬出门口,掏出手机:“喂,110吗,我,我要报警!”
地上的血早已干涸成黑色,
血痕从客厅地板上蔓延开来,彷佛盛开的玫瑰。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一个人可能撒谎,那么一群人,就不可能撒谎了吗?
【女儿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