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陈词看完了聊天记录和陈念写下的所有日志。

他关闭终端的虚拟屏幕,一时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陈念写得洋洋洒洒,仿佛能通过文字带入其中,真实看到曾经发生的事。

相较于弟弟字里行间的充分情感和肆意吐槽,陈词的文字冷静到不含一丝温度。

不记得从几岁开始,陈词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殿下,您为什么不笑笑?

陈词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他很难产生情绪,无论面对怎样的事情,心里永远都是平静的。

每个月一次的身体检查没有让他感到愤怒,被限制在白塔中的生活也难以让他产生仇恨,就连他奇迹般和陈念偶遇,也不曾有几分的激动。

他总是十分淡定地接受现实,无论它是怎样的惊世骇俗。

甚至在提出和陈念互换,穿着弟弟的衣服头一次来到地下城时,陈词也不知刺激或担忧为何物。

陈词明白这样的自己大概是不正常的。

他无法感知到喜怒哀乐,永远冷眼淡漠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笑容或是眼泪,从来就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久而久之,身边的人也习惯了这样,XII号基地中研究员几番测试,给出的结果是:先天性情感缺失。

这可能也是他和沙弗莱明明适配性如此之高,却信息素完全不敏感的原因之一。

就连傅天河给他买到通行证花费熬夜做工换来的一万奥吉,为了帮助“九月”脱困和其他Alpha大打出手,也没能让陈词产生类似于感动的情绪。

但有一点陈词很清楚,他不喜欢傅天河这样一昧付出,也做不到理所应当的接受。

陈词拉开抽屉,伸手摸向深处,拿出个棕色的纸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对耳塞和眼罩,傅天河送给他的。

陈词在白塔用不着,也早就习惯了窗外的噪音,于是就在离开前收了起来。

丑丑的毛绒熊被孤零零地放在床的角落,备受冷落,显然陈念嫌它碍事占地方。

陈词伸手把熊抱回来,他打开和傅天河的聊天框,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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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天河下了电车,穿过熙攘街道,来到已经被违规搭建矮蓬彻底占据的洼地。

这里几乎汇聚了整个13号信息处理区所有无家可归之人,搭建一个临时住所的成本很低,只需要一大块塑料棚,几根木棍作为支撑,再扯几根电线过来。

或高或低的篷子层叠着,构成了贫民窟不同其他地方的独特光景。

傅天河在这里住了已有四个月,也没觉得不适应,非要说起来,洼地在他曾经住过的所有地方里,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起码有水有电,还靠近垃圾场。

傅天河低头钻过垂落着快要掉下来的电缆,路过破旧路灯时,右眼呈现出明亮的无机质金色,那绝非真正眼睛能够拥有的。

但没有人会觉得惊奇,毕竟这附近住着的残疾人并不少。

右眼缺失对视野的影响很大,傅天河完全看不到处在自己身体右侧的东西,必须要适当转身,才能有所注意。

好在十几年来,他早就习惯了。

似乎也彻底忘记了幼时恨不得就此死去的疼痛。

傅天河走着路,忍不住今天第一百八十四次打开和“九月”的聊天界面。

聊天框中的最后一条,仍然是他发送的消息。

这几天九月看起来很忙的样子,每次发消息都要很久才能回复。

什么时候能回,又会回什么呢?

傅天河很难形容这一阵他心中是怎样的感觉,也许像有虫子在爬?细细的脚掠过很痒,扎进心头却又有些疼。

傅天河走到洼地深处,转身进入旁道,来到自家矮蓬处。

他掀开帘子,灰色身影映入眼帘的那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Oga少年正坐在破旧的沙发上,低头摆弄着他昨天晚上随手雕刻出的小木像。

他摘下了鸭舌帽放在一边,黑色口罩拉到下巴处,和柔软黑发一同衬得脸庞瓷白,眼睫低垂着,于昏暗光线中在颊边洒下一小片阴影。

那少年是如此清冷脱尘,光是安静坐着,就让身后简陋矮蓬的斑驳墙面成了特地设计过的布景,切割着视觉空间,一切杂乱都因此变得别出心裁。

就像……一支悄然绽开在废墟里的花,让角落也成为风景。

傅天河完全没想到能在一周后的此时此刻,再度见到九月。

随着呼吸片刻的停滞,心跳又乱了拍数,傅天河没有再犯上次被门帘拍脸的可笑错误,迅速上前一步钻进屋内,才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还好,被揍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无损他的英俊面容。

只是傅天河忘记了,他刚干活回来,手上还留有脏污,这下脸上瞬间出现了两道黑色的痕迹。

陈词抬眸,对上傅天河那惊喜又窘迫的表情,相当淡定地对他点了下头。

他一句话也没说,但傅天河好像从这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里,理解出了“好久不见”的意思。

傅天河把灯打开,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没多久。”陈词手里仍拿着那尊小木像,木像还未完工,只能大概认出是个人物的轮廓。

傅天河看到他手里的东西,脸上开始隐约地发烫,庆幸自己才刚弄了个形,否则九月发现木像眉眼是他的样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来还你钱。”陈词道。

“诶?”傅天河一愣,“还钱?”

“嗯,谢谢你的通行证。”

“你已经有钱了吗?”傅天河满心疑惑,就在上周,九月可还被那个可恶的Alpha堵在巷子里讨债呢。

他摆摆手:“不用勉强的,我不急着,你可千万别为了还给我,再去借其他钱。”

“不是借的。”陈词没有多说,只道,“是正规途径弄来的钱。”

正规途径?

傅天河想不到,他其实不想让九月还给他,毕竟在看过Oga连饭都吃不起,坐公共巴士的钱都没有的样子后,又有谁舍得让他还钱呢?

那可是10500奥吉啊!

有什么能在短短一周内搞到一万多奥吉的法子吗?傅天河想不出来。

傅天河试探着问:“那个金头发的Alpha……”

“我没欠他钱。”

“那就好。”傅天河自动理解为已经还上了,正色道,“以后他要是还敢过来,你就喊我,那天晚上我可是把他好好教训了一顿。”

陈词嗯了一声,文字记录还是比不上亲眼所见,陈念在使用过精神力帮忙后就头疼的不行赶紧走了,到底不清楚那天晚上傅天河和德雷克打成了什么样。

不过看起来,好像没受多少伤。

“谢谢。”他轻声道。

傅天河笑道:“都是小事。”

陈词站起身,抬手露出腕上的终端,示意傅天河也把终端拿出来。

见陈词决心已定,傅天河也不再多说什么,上前几步靠近。

陈词调好转账模式,两人终端凑到一起,只听滴的一声提示,10500奥吉就被转给了傅天河。

陈词这次专门过来就是要还傅天河的钱。

按照他的了解,在13号信息处理区的工厂做机修工人,以傅天河的技术,工资应该挺可观的。

饶是这样,傅天河也仍住在贫民窟,吃喝用度都处在最低水平,还需要做零件补贴家用。

显然他还有其他巨额花销。

就像陈念在夜总会的工资和各项绩效加起来能拿到一大笔钱,抛去买强效抑制剂和姜岱的医药费后,就剩不下多少了。

傅天河收下,还有些不放心:“现在剩下的钱足够生活吗?”

“够用的。”

傅天河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了,转而道:“这几天是比较忙吗?”

“嗯。”陈词知道他在侧旁敲击的问为什么消息回的不及时,“现在已经忙完了。”

又一话题被终结,矮蓬再度陷入了安静。

几天没见,傅天河可不想让陈词就这么走了,赶忙又寻找新的话题:“对了,之前你不是说想学着用机床吗?正好现在也有时间,要不要来?”

“好。”陈词来到机床边,原本放置着许多零件的木架上如今空空如也,显然傅天河不久之前才卖过一批。

陈词把小木像放在一边,腾出手来。

傅天河赶忙收起木像,心想下次发痴绝对要好好藏着,不能被九月看到了。

“先从最基础的学起吧。”傅天河洗干净手,随意地在衣服上擦干。

陈词定定地望着他,伸手指了指傅天河的脸。

傅天河下意识用手背擦了下,就看到手背上出现了一抹再明显不过的乌黑。

傅天河:………………

什么!他的脸什么时候这么脏了!

难道刚才他一直顶着一张黑脸和九月说话的吗?

……知道这个消息他比死了还难受。

傅天河赶忙再度去到卫生间,重新回来时,已经干净得不能再干净,就连鬓角都湿漉漉的。

陈词递过来毛巾。

“谢谢。”傅天河又把自己擦了一遍,他脸上的黑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层浅浅的红。

“好了,今天算是第一节正式的课,我们先从最基础的学起,之前教你认的机床组成都还记得吗?”

陈词点了下头,他伸出手,指着机床的不同部位,将电源控制区域、系统控制面板和机床控制面板上所有按钮的名字,全都准确无误地说了出来。

傅天河有些惊讶,机床上的各种按钮可谓不少,陈词说的速度很快,老练得像是已经用过多次。

而他明明只教过九月一遍,还是在一周之前。

要知道九月此前从未接触过相关器械,这样的记忆力也太夸张了。

“好,非常好。”傅天河觉得已经可以跳过这一步骤了,想了想,道,“既然这样,我们直接来学编程吧。”

“在编写程序之前,我们得知道需要做出怎样的东西才行,这就要求详细分析零件采用的材料、形状、尺寸、精度和毛坯形状,以及有关的热处理要求……”

陈词安静地听着,傅天河绝对是个好老师,讲得东西深入浅出,配合着实际操作给陈词示范,特别好懂。

傅天河的理论知识非常扎实,体系完整清晰,以他的水平,不应该只是个机修工人这么简单。

机床,也没找到适合给陈词做演示的材料。

他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发,直起身,道:“昨天晚上卖了一批元件,材料都用光了,要不咱现在去捡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