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莫,别名新街,是缅甸北部的重要城镇,属于军事战略要冲。
当地四通八达,距离华夏边境很近,在中缅公路通车以前,一直是中缅两国陆路交通和贸易的重镇。
由东可到云南腾冲,南通畹町。
走水路南通曼德勒,北抵密支那,孟拱,边迈。
第二百师一路撤退,由孟密来到八莫,目的地是滇西云龙。
如果日军停止紧追不舍,他们一心一意赶路的话快则半个月。
但让日军停下追赶的步伐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一段归国的路可能得走一个月,或许更长。
一路上缺少食物,雨季来临使得道路泥泞难行,又深受传染疾病的困扰,时不时的就有人掉队永远也追不上来。
士兵们完全看不到希望,整日麻木如机械,部队整体的士气十分低落。
不过所有的一切,在那天直升机的到来发生了改变。
与陌生的来客交谈了一番,受人爱戴的戴师长发布了部队在八莫休整的命令,乘坐着那架人们不认识的“飞机”离开了。
有人担心戴师长抛弃了他们,带着亲信回国了。
可马上便被众人七嘴八舌的驳倒了,他们相信戴按澜将军不会抛弃他的军队。
同古会战撤退的时候,敌人就在后面紧追不舍,戴将军率队亲自垫后,再三叮嘱绝不能放下一个伤员。
人们愿意相信这样一位好将军。
却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下午的时候直升机再次返回。
不仅带来了戴师长的命令,还有一大批治疗传染病的药品,以及大量的食物,为第二百师上下解决了燃眉之急。
在军医的指导下,根据疾病的症状服用下药物的将士,很快控制住了病情,情况都得到了好转。
有药吃,身体情况有所好转,仿佛一束阳光穿透了蒙在伤病员头顶上的阴霾,给予了他们生的希望。
要知道一旦因为生病跟不上队伍撤退,遗留下来便是九死一生。
仅提供药物一项,有两千余人受益。
全师的将士们都非常感谢师长,认为若不是师长出面,肯定无法弄来如此多西药,也不会用到他们身上。
在当下日军封锁战略物资,滇缅公路被掐断,全国已无进口渠道,西药短时间无法从外界运输的情况下,存量的西药价格打着滚的往上走。
不是谁都有能量弄来一大批西药的。
也不是谁弄到了西药,愿意给大头兵使用,而不是放到黑市上高价卖掉,赚取大量财富傍身。
在某些人的眼里,大头兵如草芥,随便就能抓些来补充。
昂贵的西药给大头兵用,造孽啊!
“也不全是因为师座,友军的陈团长出了大力气。
得知我师的情况,准备了药品还特地不辞辛劳的跑了一趟送来,要感谢也得感谢川军团的陈团座。”
乘直升机一同回来的上校张直人,担任师副参谋长。
张直人黄埔六期毕业,既是戴师长的亲信,还是师弟,他的态度往往很多时候就是戴师长的态度。
只此一番介绍,第一次正式在二百师将士面前露面的陈浩,便获得了人们的尊敬。
紧接着,张直人转述了师座的命令:“
愿意同川军团一起打鬼子的,有相当于美利坚军队的伙食和武器,发大洋给双倍军饷,最重要的是能打鬼子一雪前耻。
有意愿的,找各连的长官报名,过几天会来车一起拉你们走。”
这是戴按澜跟陈浩商量过的,公开给出的待遇有所降低。
不然的话听了陈浩的待遇,有几个能不心动的,即便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走的,心中一对比也会觉得原来的待遇差了。
戴按澜不能因为陈浩招兵打鬼子,就把他的第二百师搞得人心浮动。
这道命令的效果看起来并不是很好,将士们给出的反应很平淡。
陈浩看在眼里,对将士们的想法大概能猜到,十万远征军都溃不成军,连他们最精锐的第二百师都得无奈撤退。
一个小小的川军团,扬言要留下来打鬼子,简直是螳臂当车。
待遇再好,打败仗把命都丢了,又有什么用呢?
陈浩完全没有留下来演讲一番说服将士们的想法,说的再多也难以改变人们的态度。
等几天后接人的车队来了,人们的想法会有改变的。
螺旋桨旋转起来,直升机平地起飞,头也不回的向南飞走了。
张直人指了一下地上堆积的午餐肉罐头:“先给伤病员安排,两人分一個,其余的弟兄们省省,五个人分一罐,加个餐改善一下伙食。”
众人高兴的大叫,眼中泛起了神采,大洋黄金什么都比不上吃的重要。
第二百师获得的空投补给断断续续,完全是杯水车薪。
假设一人一天吃一斤米,一万人一天就要吃掉五吨大米。
第二百师和收拢的新二十二师士兵,总人数有一万三四,加上随军队撤离的侨民,有三万多人。
光吃大米就得吃掉十五吨。
而吃掉这些粮食,肚子顶多混个半饱,每天还要不停的赶路消耗大量的体力,缺乏补充许多人都瘦得脱相了。
八莫作为重镇,水路要冲,名头听起来很大,实际上本地人口不多,只有四五千人。
老百姓把存粮都拿出来,也只够三万多人吃半个月。
更何况,凭什么让老百姓把存粮都拿出来?
远征军又不是小鬼子,小鬼子可以强抢,远征军却做不来。
部队上有人拿钱买,有人拿枪换,想办法混口饭吃,却最多也只能混个半饱。
天上的小雨淅沥沥的下个不停,空气中潮的要命。
在地势较高的营地,两根木棍支起了一块雨布,另一端拴在大树上,几个衣衫褴褛的士兵围着火堆烤火。
火堆上烧着一顶头盔,里面是大米盐巴煮芭蕉叶。
“班长回来了。”
“班长!”
一个顶着雨走回来的瘦高个,钻进了低矮的雨布下。
他叫王铁根,上士军衔,担任第二十七坦克班车长。
王铁根从怀里拿出了方方正正的午餐肉罐头,递给了旁边的班副:“国外弄回来的肉罐头,切好了弟兄们一人一块。”
“哎哟,这可是好东西啊!咱队伍上好久没吃到这个了。”副班长接过罐头迫不及待的拿刺刀撬开。
熟练的把一斤罐头肉分割成七份,每份看上去都大小一致。
每个人都领到了一块,个个就像狼见到了肉,抓起来就塞到嘴里狼吞虎咽,眨眼间吃进了肚子里。
舔手指头的,舔罐头盒子的,拿刀分割的副班长把刺刀都舔干净了,愣是不肯放过一点油水。
王铁根儿就着一勺白米盐巴煮芭蕉叶,快速的消灭了那一小口肉,不给其他人窥伺的机会。
战士们眼巴巴的看他吃完了,咽了咽口水。
“班长,就这一罐吗?明天还有吗?”
“你在想屁吃!”
“班长,大雨天的,长官叫你去分了一罐头,这是要打仗了,还是说部队要开拔了?”副班长问到。
打大清还在的那时候,部队开拔打仗,就要犒军吃点好的,发赏钱,刺激一下士气。
到民国了,军队仍然继承了这个传统。
王铁根把湿衣服脱下来支在火边烤,他伸出双手烤着火:“都不是,不过也不全是,确实跟打仗有点关系。”
他把上面传递下来的命令,转达给了六人。
众人听得都纳闷儿。
“开玩笑吧,川军团?”
脾气火爆的炮手一听就摇头:“川军打起来是不要命,可瞧瞧他们的待遇,穿的破草鞋,破衣烂衫,说是乞丐都不过分。
他们是打仗,还是去送命?”
副班长赞同说:“有道理,还美式装备,双倍军饷发大洋,为了骗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不去,不去,谁爱去谁去。”
其余四人都纷纷点头,放着嫡系师的待遇不要,去川军团跟一帮叫花子威武,绝对脑壳子被门夹了。
日军未能踏进四川,而作为后方的四川人,却提供了五分之一的兵源和一半的粮草。
抗战开始,在四川窝里斗了几十年的大小军阀,纷纷停止内战,带着自己手下那群粗野、蛮横、一手快枪一手烟枪的丘八,参加各种会战。
这群让正规军瞧不起的老们,面对鬼子,死战不退,战死不降。
去时数万,返乡往往不过数千,甚至伤亡殆尽。
在四川,在他们的家乡,多年不堪其扰的百姓,为他们满城披麻戴孝。
川军装备老旧,极度缺乏重武器,后勤补给混乱,士兵训练差,军官指挥素养极差,军纪也并不严明。
这是一支标准的叫花子式的地方军阀武装,战斗力绝称不上强。
但是,他们凭着一腔血勇,在抗日战争中各个战场上,死死的坚守阵地,和日本龟儿子们干到死!
说起来,弟兄们都要说川军是民族的脊梁,是好样的。
可是真要让他们去参川军,谁也不愿意去。
这不是捐一百万,一千万的问题,是我真的有一头牛。
在一众不去的声音里,王铁根淡淡道:“我去。”
弟兄们听的都惊呆了,马上反应过来纷纷关心。
“班长,你不会是被雨水灌进脑子里糊涂了吧?”
“班副,快看看班长是不是发烧说胡话了,听说医院有西药了,给他搞两片子吃吃。”
王铁根把副班长摸他头的手打开,目光扫过兄弟几个:“我没事,很正常,你们要是信得着我王根生,就跟我一块报名。”
“班长,总得有个理由吧?”炮手问道。
“能开坦克车,打鬼子还不够吗!”
此话一出,几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班原来驾驶的苏制t-26b(1933年型)坦克,参加过昆仑关作战,打过同古会战,干死了不少小鬼子。
写着二十七号的坦克,立下了赫赫战功。
可是在撤退的路上,后勤断了档,油料用完了坦克就没法儿开动。
他们心中再不舍,也只能眼睁睁的放弃,将其弃置于路边。
为了不让坦克落入敌人之手,上面命令炸掉,他们又只好亲自炸毁了自己的伙伴。
一辆坦克没有倒在冲锋的路上,却在撤退中被自己亲自炸毁。
着实是个讽刺。
突然,炮手反应过来问道:“不对啊!川军怎么可能有坦克?”
王铁根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川军也没有直升机,没有那么多西药,也没有你们刚才吃的午餐肉罐头。”
几人都瞪大了眼,听着好有道理。
川军一帮叫花子,根本不会有这些。既然番号为川军团的部队有这些,便不可能是叫花子。
那么开出的条件是真的了?
“师座亲自去谈的,副参谋长在会议上公开说的,你们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师座吗?”
戴按澜将军的信誉背书,相当强力有效,他们听了立即打消了疑虑。
现在关心条件是什么来着?
刚才不当真,都没仔细听。
“坦克兵开装甲车,步兵拿冲锋枪,肯定比日本人的好。”
“军队发双响,二等兵拿十五块大洋,其余军衔的依次类推。”
“吃喝用的,听说我们刚才吃的罐头顿顿有,一人就能分一罐。”
王铁根回忆着把几个主要条件说给众人听,战士们琢磨过味来眼睛都冒绿光。
他们刚才听着只当是吹牛,现在听的当真了,感受便不一样了。
“顿顿都吃罐头吗?那可太幸福了,我去,我一定去,谁也别拦我。”炮手舔着嘴唇态度大转变。
刚才肉罐头的美味,回味悠长起码能记三天。
副班长表现得更矜持一些:“我先申明,绝对不是因为军饷和吃的罐头,就是喜欢开车,开坦克,打鬼子。”
在原来坦克班,他担任的便是驾驶员。
装填手立马跟上附和副班长的看法:“我也是为了开坦克,装填炮弹,是我的本职。”
“嗯……”王铁根忍不住说道:“我听说,川军团的坦克三个人能开,车长驾驶员和炮手,不需要装填手。”
“啊?不会吧,岂不是说我没用了?”
瞧他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王铁根哈哈笑道:“那倒不至于,他们的坦克能装七个步兵,你拿冲锋枪一样打小鬼子。”
笑声使得雨棚下多了几分生气,他们不由的期待起了加入川军团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