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加入半岛内战开始,作为主政者的人民阵线联盟似乎就存在于不可观测的量子态中…
并不是说当局高层个个都是虐猫狂人薛定谔的实验对象,只是对比内部相对稳定的国民军,以多政党联合组织而存在的人民阵线始终无法给外界提供一个团结自洽的强势形象。
改革派、革命派、保守派、各中间党派…大家虽然为了反抗佛朗哥领导的叛军站在了一起,但本质上依然存在着难以调和的分歧,这致使当局制定政策时往往反应迟缓且脱离实际,并且缺乏一以贯之的能力和决心。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人民阵线联盟直到今天也无法推出一位能够总览全局的精神领袖,反而把相当一部分精力放在“内战中的内战”上。
也正是出于这种政治投机的习惯,为了保证外交层面的安全距离,当亚当返回陆参总部,并以地联代表的身份对当局组建的“调查工作组”提起会见请求时,接待他的并非是政府和军方的某位大佬,而是昨晚就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方框眼镜西装男。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雷纳·卡瓦列罗,是塞瓦略斯议长的外务秘书。请允许我代表议长及其他所有因公务不能亲自参与调查的官员,再次就昨晚发生的小误会向您和地联的朋友们致歉。”
刚一进入会议室,卡瓦列罗就异常主动的抢过随行人员的位置,从背后扶住了亚当的轮椅。
从这个角度,上尉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口带着南方特色的萨森讷语中,却逐字逐句都凝聚着努力取信于人的“赤子之心”。
“您太客气了,卡瓦列罗先生。我个人向来不怀疑当局与地联之间的深厚友谊,盖文上校也相信关于此次事件,人民阵线一定会给出一个能让大众广泛接受的处理方案。”
“哪里哪里,这还需要仰赖您多多协助。”
卡瓦列罗并没有把亚当推到办公桌前,反而就近将他安置在靠近大窗户的矮桌边上。
此时正是早上10点半左右的光景,暖暖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房间,经过玻璃的折射后落在上尉身上,给他一种温和舒适的触感,让人不自觉的放松警惕。
这还不算完。
亚当这儿还没来及道谢,热情好客的秘书先生又拿过一条柔软纤薄的羊驼毛毯,亲自为他盖好。
“玛格立特的冬天虽然不如萨森讷寒冷,但潮湿的冷气却也刺骨冻人,你的伤还没痊愈,得注意保暖才行。”
“感谢您的关心,不过公务在身,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哦,那是当然。”
卡瓦列罗绕过矮桌,来到另一侧的科尔多瓦印花皮椅上坐下。
由于皮椅安置的角度,两人并没有在谈话中保持面对面的状态,而是以斜向内侧的方式彼此对应,既保证了眼神的交流,又维持了比较舒适的社交距离。
“我想或许应该从昨晚被捕的那位少女开始说起?”
亚当没有答话,只是微笑相迎,同时伸手做出一个“您请”的动作,示意对方继续。
而秘书先生也没有怯场,立刻围绕克拉拉的身份开始说明。
“相信您已经知道了,早上安那其联盟的代表已经与嫌疑人见过——以我们目前调查掌握的情况看,当事人应该是玛格立特本地比较典型的劳工子女,她的亲生父母暂不可考,只知道目前寄住在邻居家里。”
卡瓦列罗稍作停顿,体贴的留出让亚当记忆思考的时间,而后继续开口。
“尽管从六年前第二共和国建立以来,工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改善,公民权利得到了保障,但由于国内右翼份子的破坏和掠夺,克拉拉小姐并没有接受过成体系的基础教育,而在加入工团组织之后,各种工人运动更是挤占了她大量的空余时间,所以难免会沾染上一些不良习惯,结交一些思想还不成熟的激进分子。”
卡瓦列罗的话说得相当含蓄。
仿佛在见面之前已经反复斟酌过许多遍遣词造句,以至于很难从谈话中听到任何刺耳的用语。
然而站在客观立场上看,亚当还是听出了不少具有明显引导意味的内容,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工团干部已经私下与嫌疑人有过密谈,克拉拉本身带有劣迹…
对此,亚当并没有明确表态,反而只根据字面意义上内容对秘书先生的描述做了回应。
“激进分子…您是指安那其联盟?”
“不不不,我个人非常尊重总工会在社会革命及对抗国民军的战斗中做出的统筹努力,但…”
卡瓦列罗微微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不可否认,他们的组织日益庞大,但在成员管理方面的确还有不少进步的空间——当局很重视像卢卡斯·巴登这样的领导者,也很欣赏他为了改善劳工生活水平、维护国家团结做出的努力,但很多时候,各地方工团作为自治组织常常做出一些令人惋惜的举动,让我们大家措手不及。”
“去中心化思想原本就是他们的行动宗旨,以各工团会员总数超过百万的现状,这些乱象也是在所难免。”
亚当没有因为与迭戈交流过意见就对安那其联盟一味袒护。
当然,他也没有完全附和秘书提出的观点,只是以一种相对客观的态度给卡瓦列罗刚才提到的情况做了个小结。
而后者也很懂得拿捏分寸,并没有继续攻击安那其联盟的成员素质,甚至反而顺着上尉的话抬了工团会员们一手。
“这的确是大型组织都不得不面临的问题,包括当局在内,世界上大部分政府由上而下制定的政策其实都是在和人性作斗争…我们相信只要给各地工团充足的时间,他们迟早会恢复理性的思考。”
卡瓦列罗说这话时表情相当严肃笃定,仿佛真的对安那其联盟的未来抱有坚定的信心。
但事实上如果仔细揣摩他的说法,就不难从其中读出潜藏的深意…
所谓“由上而下的政策”,表面上是提出可能的解决方案,但实际上是在暗指无政府主义者根本没有人民阵线联盟这样的执政能力;
所谓“与人性作斗争”,是把工团管理方式的混乱直接拔高到人类自我约束的终极问题,说明各地方工团改变现状的难度巨大,绝非一两个天降猛男就能改天换日;
而所谓“充足的时间”,更是在提醒地联,目前国民军与政府军之间的战斗正处在紧要阶段,双方不应该把精力浪费在处理安那其联盟闹出的乱子上,导致抗击f主义者的大局功亏一篑。
…当然,即使以上三重含义上尉全都没有领会,卡瓦列罗也可以借这话试探亚当对无政府主义者的主观态度,并通过他的回答决定下一步的谈判策略。
…
综合以上这些素材,亚当可以确定这位议长秘书果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虽然大方向上,卡瓦列罗背后的政治力量也愿意维持地联与卡斯蒂利亚官方的稳定合作,但冥冥之中却已经有把安那其联盟排挤出核心圈层的意思。
即使上尉的确对安那其联盟没什么好感,但这种挖坑埋队友的举动还是引起了亚当的警惕。
魔法火药与告死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