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前,顾谶一行到达了四国西南端的小镇,这里距离东京有四百多公里,露天停车场上空荡荡的,停好车后,打开车门就听见了潮声。
他们看不见海,海跟他们之间应该隔着一座山,潮声像是在天与地之间回荡。
“海?”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字,眼里透着兴奋。
“是海。”夏弥挽了挽耳边的头发。
顾谶抬眼,黄昏将近,温暖的光正一点点向他们包裹。
这应该是绘梨衣第一次听见这样舒缓的潮声,他们下潜的那一夜,绘梨衣也曾听过海潮,但那是大海最凶恶的一面。阴云密布,狂风怒号,大浪像是崇山峻岭那样忽然凸起,又忽然破碎。
前方小镇前的牌子上写着梅津寺町,镇子里的街道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感觉,街道两边都是木质的和式屋,商家门前挂着蜡染的蓝色幌子,偶尔有现代建筑也只是两三层的小楼,建筑之间种着一丛丛的晚樱。
这种时候,东京街头必定是熙熙攘攘的,但是在这座海滨小城,街上看不到什么人,只有一队穿着校服的小学生经过。
绘梨衣从小生活在曰本,但从未来过这种日风正宗的四国小镇,看每样东西都觉得新鲜,拖着不肯走快。
顾谶和夏弥走几步就发现她不见了,只得回头去找她,有时候在豆腐工坊的门前,有时候在蜡染店门前。然后他们就会看到少女纯真而憧憬的眼神,带着无限大的好奇,还有对世间万物的热爱。
东京之外的一切对绘梨衣来说都是未知的,充满了新奇。
在慢悠悠的脚步里,他们登上了小镇神社旁边的登山电车,轨道足有45度角,登山过程中会发出噔噔的响声。
在成为旅游胜地之前,梅津寺町是个铜矿区,附近的男人都是矿工,他们每天都乘坐着这样的老式登山缆绳上山挖矿,后来矿车才被改造成了观光电车。
轨道两侧生长着浓密的树木,从常见的松毛榉、胡桃楸、三花槭到名贵的红皮云杉、朝鲜崖松和寒樱,树丛间隙还生长着忍冬和山刺玫这种野花。
这些树木如浓云般遮盖在轨道上方,他们仿佛穿行在一条颜色不断变换的隧道中,而这条隧道纯粹是由树叶和花组成的。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三个乘客,绘梨衣把头探出窗外四下眺望,满是惊喜。
来梅津寺町是夏弥的主意,绘梨衣表示去哪里都好,只要是漂亮的地方。
顾谶对曰本几乎没什么了解,要说的有的话也是路明非以前跟他说过的几个国际女明星,至于能去旅行的漂亮地方,可能只有《名侦探柯南》里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了。
比如工藤新一和毛利兰定情一吻的清水寺舞台,那里漫山红枫,层层叠叠,其中风景有种深山藏古寺的意境。
还有远山和叶小时候拍皮球的山能寺,樱花飘落,古色古香。还有阿笠博士跟初恋相遇的银杏树小道等等。
只不过这些地方离东京都太近了。
所以他们在高速公路上跑了四个小时,从本州开到四国,最终抵达了这座夏弥推荐的海边小镇。
“K不是曰本人吧?怎么会知道这么漂亮的地方?”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
顾谶也有些好奇夏弥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按理说,大地与山之王一直沉睡于尼伯龙根,算是属于中国的龙,古代的曰本穷乡僻壤,现代之后夏弥刚刚转生,应该没有来过才对。
“以前看过一部曰本电视剧,这里是那部电视剧里很有名的场景。”夏弥说。
“那部电视剧叫什么名字?”
“东京爱情故事。”
“你还看日剧?”顾谶惊讶。
夏弥看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她本来不喜欢的,只不过从前的从前,他们两个第一次看电影,看的就是《情书》,所以她觉得曰本电影中对爱情的刻画太深刻了。
她后来还看过《萤火之森》、《穿越时空的少女》,那种从朦胧到坚定的情感,让人有种空灵的震撼。
而这样的感情,是顾谶带给她的。
四国最西南的县是爱媛县,《东京爱情故事》的结局就是在这里的梅津寺町拍的,剧中的学校和分别的车站都是真的。
春天它是碧绿的,像是半透明的翡翠;夏天则是深绿的,葱翠欲滴;秋天是苍红色的,枫树和银杏落叶飘飘,轨道上铺满了或红或黄的叶子;冬天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枯枝环绕着轨道,像一件后现代的艺术品。
树林,通往远处的车轨,砂石小路和清朗的天空,这种朴素的美直戳人心。
此时落日发红,斜斜的阳光从树阴间投下来,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照进电车,在老式的木头座椅上不断地变幻着。
夏弥手伸出窗外,山风吹起她的长发,绘梨衣见她闭着眼睛,也轻轻把眼睛闭上。
山林在晚风中哗哗作响,鸟儿在四周追逐起落,齿轮和轨道咬合,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登山电车在山顶的石地藏庙前停下,车站前站着一尊半人高的石雕。
几人下车后走的是几十年前矿工们进山采矿的小路,路面用凹凸不平的石块拼成,顾谶不知从哪里拾了树枝,走在前头拨开那些疯长的野草和菟丝子,两个女孩背着手跟在他身后,身影在黄昏下的树影里斑驳躲藏。
道路尽头有暖融融的曛光照进林子里来,夏弥忽然把棒球帽戴到了绘梨衣头上,后者歪了歪头,目露不解。
“一会儿会看到很漂亮的景色。”夏弥说着,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挡住了绘梨衣的眼睛。
绘梨衣甜甜一笑,乖巧地挽住她的臂弯。
他们沿着枕木间杂草疯长的轨道来到山崖边,夏弥扶着绘梨衣一起登上一块凸出悬崖的石头。
荷叶般的裙摆被山风吹得飞扬起来,绘梨衣贴着悬崖站立,笔直修长,就像一株新生不久的小树。
夏弥给她向上推了推帽檐,这才发现为了迎接惊喜,她竟然一直闭着眼睛。
“可以睁开了。”顾谶轻声说。
绘梨衣慢慢睁开眼睛,夕阳如海潮般涌入她的视野,海平面上波光粼粼,潮水在黑色的山崖下碎成白色的水花。
风吹着数万公顷的森林,远看如苍红色的大海,成千上万的树梢随风摇曳,组成层层叠叠的波涛。
他们在岸边,如看落入人间的银河,那些一一排列的小城小镇,仿佛点缀其间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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