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羌于养元殿召见沈万九。
沈万九穿的衣服仍是上元之夜那身,十分喜庆。尚六珈并不认为沈万九只有这一身喜庆的衣服,面见天子多么大的事儿,却如此捯饬,尚六珈只能说他故意为之,为的只是加深陛下对他的印象。
此刻,一万两金锭分两大箱放在沈万九身后,而它们的主人沈万九却在微微发抖,送金子送到这地步,实属罕见。
“沈老板,有何求?”
姬羌并未立刻叫起,而是冷冷问道。
沈万九头埋的更低了,连连解释,他什么都不求,送这些金子过来,只是为陛下庆贺即将到来的万寿节。
“沈老板请起,赐座。”姬羌打量他片刻,态度稍有缓和。
沈万九哪敢真坐,只拿捏着劲道沾了凳子一角,然而他体型肥胖,本来就很占地儿,所以,如此拿捏着姿态坐的摇摇欲坠,看起来非常滑稽。
“无功不受禄,这么一大笔金子,朕哪敢收,还请沈老板抬回去吧。”
沈万九没等姬羌把话说完便扑通跪地上,再次强调自己与众商家别无他意,真的只是为万寿节而来。
这一回,姬羌亲自将他搀起,且完全换了副面孔,柔声道:“沈老板的忠心,朕已知晓,只是这金子……”
“这金子乃草民与众商行东家们的赤胆忠心,若陛下不肯收,便是瞧不起我等行商之人,草民等以身家性命起誓,箱子里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大胆。”尚六珈轻喝,认定这个沈万九果真胆大包天。
行事不仅张扬,竟敢在国君面前这等胡言乱语。
沈万九紧张的神经又被踩到,又要跪下,姬羌连忙拦住,她向尚六珈摆摆手,再面向沈万九时,脸上已有一丝笑意。
“沈老板果真赤胆忠心……不如这样,这笔钱朕暂且收下,算是朕向沈老板与众商家借的,将来,朕一定找机会还给大家。”
沈万九完全没料到陛下会不收,更没料到陛下会以这种方式收,他来之前与众位商行的东家说的很清楚,此次借机送礼,完全是想表达对陛下的感激之情。
上元之夜,因陛下当众赞许,赐匾,头一次让他们行商的在众人面前昂首挺胸。
自古士农工商,作为一个商人,纵然富甲一方,仍需处处夹着尾巴做人,哪怕连个秀才都没中的读书人,都敢瞧不起他们。
此间种种心酸滋味儿,也只有行商的人才能明白。
但是姬羌已经将话说到这份儿,沈万九不得不答应。后来他旋即一想,或许陛下只是为自己收下礼金找补一个合理的借口,毕竟,她一开始坚持不要的。
沈万九离开后,姬羌盯着那两箱金子久久未语,神情凝重,尚六珈猜不透,照理说,收了这么一大笔钱,当高兴才是。
“你说,如沈万九这等富商,能有多少钱?”沉思好半天,姬羌说了这样一句话。
可把尚六珈吓的不轻,陛下要做什么?
“想什么呢!”姬羌瞪了尚六珈一眼,“朕只是感叹行商的聚财能力。”
“臣没有。”尚六珈嘴上说着,心里则暗暗松了口气。
……
二月初九,春闱始,共三场,每场三天。
依照大梁律例,会试取前二十名者进入殿试,竞选状元、榜眼、探花三个名次。
当会试有条不紊的进行时,各地的贺银也陆陆续续进京。绝大多数官员脑子都是正常的,贺银数目只小不大。
也有脑子进水的,譬如一方小小郡守,出手便是三、五千金,连零露这样的内官见了都啧啧摇头,这些人送礼之前都不去打听打听吗?
尚六珈告诉他,但凡这样的,恰恰是打听之后的结果,他们不仅不会觉得自己送的数目有问题,反而沾沾自喜,并殷切期望陛下会因此记住他们。
事实上,陛下的确记住了他们,尚六珈亲眼看见陛下掏出平时记事的小本本,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被记的最狠的,当属雍州牧,刘豫。
刘豫给陛下送了两万金,比雍王还多出一万。
雍州灾情那般严重,灾民流离失所,陛下两次发去赈灾粮赈灾不说,更派去一万精兵前去相助灾后重建事宜,刘豫这会子不忙着将功赎罪,竟把全部心思花到如何拿金子讨好陛下上头,这才是真正的脑子里进了水。
关键是,两万金,他说拿就拿,哪儿来的?
果不出其然,早朝时,陛下雷霆震怒,自继位以来,第一次在龙庭之上情绪失控,连龙案都推翻了。
“二十万两银子,他刘豫哪来的钱?”
“雍州灾情持续数月,迄今没有妥善解决,他倒好,甩手就是二十万两贿赂朕!”
“在他眼里,朕就是这般好打发的?!”
姬羌在龙案前来回走动,神情激动,百官连呼“陛下息怒”。
第一次遇到陛下这般模样,都有些不知所措。
另外,因春闱之故,今日缺席的人比较多,第一个,国师未至。
每逢春闱,国师必至考场巡视,以彰显我朝对莘莘学子的重视,这是自圣祖朝便有的规矩。
翰林院基本全院的人都去做了监考官,故而梁燕卿等人平时站的地方此刻也空荡荡的。
春闱事大,都察院的人也去了大半,长官御史大夫殷其雷还在雍州,因此,都察院那一片,几乎也是空的。
武将那边倒是无人缺席,然而陛下所说不在他们能插嘴的范畴,因此,大多武将都将头埋的低低,作洗耳恭听状。
所以,除了随大流喊“陛下息怒”外,无一人敢出列劝说一二。
“传旨:雍州牧刘豫消极赈灾,失职无能,朕五次三番给其生机,仍冥顽不灵,不知悔改,一错再错,致使数十万人迄今流离失所,罪不可恕。即日起,革去其雍州牧一职,押京彻查。”
圣旨全无贺银一事,但所有人都知道,刘豫完了。
同时被革职查办的还有雍州牧所辖的两个郡守,分别是铜山郡,金临郡。
圣旨一出,汤崇俭、江有汜不由对视一眼,心里的弦儿都绷紧了,来了来了,一直压在他们神经上的事儿,终于要迸发了。
雍州,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