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殷不离

殷不离其貌不扬,甚至连清秀都算不上,皆因她把殷其雷那张老脸上的五官继承了十成十。

除了相貌,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铿镪顿挫的语调,父女俩如出一辙。

叫起后,姬羌为其赐了座。落座前,殷不离将背后的小背篓取下,打开盖子,里面是一背篓地瓜。

只听殷不离道:“听闻陛下喜爱烤地瓜,家父特地摘了一筐命臣女背来,地瓜是家母亲手种的,就在臣女家后院的菜园子里。临行前,家母将它们洗的干干净净。”

姬羌探着身子朝背篓里望了望,确见一背篓又肥又大且水汪汪的地瓜乖巧的躺着,十分可人。

姬羌心里嘀咕着殷其雷那老匹夫别样的“钻营”手段,为了女儿顺利拜师,连她在寿安宫烤地瓜的事儿都打听到了,简直没辜负他那双“鹰眼”。但是面上,却嘴角微微上扬,笑意直达眼底。

她喜欢瞧这些胖乎乎,可养人命的吃食。

姬羌命人收了地瓜,殷不离不似方才拘谨。

“殷夫人身体可好?”

“谢陛下挂念,家母还算康健。”

“你兄弟在做什么?”

“回陛下,不弃在跟随家父苦读,为明年的秋闱做准备。”

姬羌甚是诧异,“你父竟然没为你兄弟请个西席?”

不应该啊,以殷其雷的身份,请个翰林院的大儒,凭他是谁,该不是难事。

活了两辈子,她就没听过亲自送儿子下场的。

殷其雷那老匹夫,对自己的学问还挺自信。

“家父说,说,先生会读的书,他也会,何必,何必费那个钱……”饶是殷不离一本正经,说完这句也红了脸。

姬羌实实没料到是这种原因,怔愣片刻哈哈大笑,只见殷不离的头埋的更低了。

“既做了朕的伴读,至少是个七品女官的。”姬羌双手轻轻覆在她的肩上,殷不离喜出望外要行礼谢恩,却被姬羌制止,“给朕讲讲,那晚,你是如何全身而退的吧。”

“是。那晚,臣女收到国师的信约,以及凭据七星偃月刀,喜不自胜,临近约定的时辰,便偷偷溜出了家门……”

姬羌所有的困惑都集中在这一点,于是打断她,“纵然国师有意让你做朕的伴读,直接召见即可,一国之师,行事如日月光明,岂会在夜深人静之时约见一名闺阁女子?如此纰漏百出的局,你也信了?”

“臣女不信,也知做局的人。但臣女还是毅然决然的走出了家门。”

“为什么?”姬羌盯着那双炯炯有神,坦坦荡荡的眼睛,倍感诧异。

“有做局的,便有破局的。可若是鱼饵不出现,两者都难做。”

“所以,你料定有人救你,便以身试险了?”

“臣女料定国师会出手。”殷不离认认真真道:“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国师的眼睛,对方打着国师的旗号做坏事,国师岂会视而不见?”

又是一个姜鉴的狂热信徒,其狂热度不输宋甘棠。

看来,从前那些关于殷不离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国师当真救了你。你有胆识懂谋略,国师必然十分欣赏。”

“不,陛下,是国师的大童子云鹤助臣女脱险,随后臣女归家,当晚并未见到国师。”

这就对了,女儿平安归家,殷其雷才有心思顺着肉香找源头,把郑南木的小尾巴揪出来。

事情说到这儿,姬羌已全部清楚来龙去脉。她对殷不离上下打量,问其年岁,知其已有十九,禁不住为殷其雷、殷夫人捏了一把汗。

女儿已经十九岁,尚未许配人家,如今又要进宫做国君伴读……姬羌转念一想,莫非殷其雷那老头儿还有别的打算?

譬如,借某个人的东风得快婿,又或者,皇宫溜达一圈镀镀金,便好女不愁嫁……

“陛下,臣女来之前已发了宏愿,不出师便不出门。”殷不离大概瞧出姬羌心中疑惑,大着胆子解释。

姬羌又大吃一惊,不出师就不嫁人,那要是一辈子学不成,也要一辈子不嫁人?如此,殷夫人还不得哭瞎。

“那你……想跟国师学什么呢?”

“自然是,陛下学什么臣女就学什么,臣女进宫来不是要做陛下的伴读么?”

“很会说话。只是朕不知,于你来说,究竟怎样的程度才算出师?”

“这个,这个自然要由国师大人来评判。”

殷不离刚说完,又引得姬羌上下打量一番,其貌不扬的女子安安静静的立着,气息不稳,有些激动,但是目光却十分坚定,像是认定了什么一般。

姬羌无意多说,此人张口闭口便是国师,对其崇拜之情简直明明白白印在脸上。

殷不离退下后,黄裳忍不住发了声牢骚,“她究竟是来做陛下的伴读,还是拜师学艺呢?”

“自然是二者兼有之。”姬羌捡了块最大个儿的地瓜,趁人不备上去就是一口,可把一屋子人吓坏了,尚六珈甚至忘记规矩逾了越,上手便抢,“祖宗老爷哎,您要是饿了咱立刻传膳,这地瓜焉能生吃?吃坏肚子可怎么办……罪该万死,臣等罪该万死啊!”

姬羌抱紧地瓜,死死护住,嘴巴里还鼓囊囊的,“甜!林不离嗦了,来紫前……殷夫人洗的干干净净。”

“洗干净了也是生的啊。”零露眼疾手快,虽几番周折还是将地瓜拿下,姬羌无奈大喝,“尔敢……朕定要治尔等一个大不敬之罪!”

“您就是打死臣等,这生地瓜您也不能再吃。”尚六珈接过地瓜,放在背篓里,连篓带瓜直接背走。

“幸亏这会子绿衣姐姐不在,否则……”零露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她肯定会吓死过去。”

姬羌无语了。

吃两口生地瓜吓死个得力女官,不值,不值。

恰在这时,绿衣进门,回禀已经将殷不离安置妥当,姬羌听毕只点点头,转身进了内室。

不多时,外面一阵鸡飞狗跳,好大会儿只听绿衣轻叹,“陛下她,大概想先夫王了。”

在内室静思的姬羌,思绪一下飘飞到无忧无虑的幼年,那时的四大金刚就像四个大团子,领着她这个小团子在皇宫上下、乃至上林苑四处游走,有一次趁羽林军不备,他们跑到离上林苑不远的一块农田,挖了一大筐地瓜。

回来后,父王不仅没有惩罚他们,反而命人在关雎宫的大院里生火,亲自烤地瓜给她吃。

那晚的月亮,又大又圆,那晚的地瓜,最软糯,最香甜。

然而姬羌方才啃地瓜时,想的不是这个。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又大又圆。

一个和她当年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挖了个干瘪细小的地瓜,可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地瓜便被他的兄长抢去,幼童嘴巴一撇,已经哭不出声了,眼睛透出他那个年岁不该有的绝望。

第二天,幼童死了。

随后成为一锅烂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