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的女孩被匆匆赶来的医护人员扶上担架抬走,咖啡馆内的一片狼藉也得到了迅速处理。
突发事件过后,原本的客人们已经跑掉了大半。好在东京作为历经各种磨难的都市,自始至终都非常坚/挺。
何况因为有职业英雄在场的缘故,今天的突发意外得到了及时处理,除了碎了个门、个别人员受了点小伤,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属于停业整顿都不必,稍微修整一下就可以继续营业的程度。
拒绝了领班感激涕零的道谢,和栉名穗波重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前者善解人意地清空了附近的位置,将新进门的客人引去了其他区域,多少让栉名琥珀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直面了先前魔术礼装将怪人分尸的刺激场景,或许是因为时隔许久之后,再度从栉名琥珀口中听到了那个称呼,栉名穗波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她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衣摆已经开始发黑的大片血迹上,嘴唇紧紧抿着。
小心翼翼的注视时不时落到栉名琥珀身上,又像是受惊的蝴蝶一样飞快闪开,眼睫微微颤动,说不清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与此同时,栉名琥珀也同样在注视着她。
牵手。
拥抱。
陪伴着一同入梦。
这些都是你曾经给予我的。
厌恶。
抛弃。
漫长的孤独时光,以及数不尽的眼泪。
这些同样是你曾经给予我的。
那么多的碎片反复激荡、彼此重叠,最终勾勒出清晰的形状,汇聚成了此时此刻站在栉名琥珀面前的这个人。
——他的母亲。
重新化作手套模样的月灵髓液再次变形,像是潺潺的小溪,轻柔无声地滑落流淌到地板上。
水银般的液体在地面上迅捷地蔓延开来,在栉名穗波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构建出封闭的球状空间,将二人单独包覆其中。
所有的喧哗嘈杂都被隔绝在外,这块分割出的小小世界是如此静谧,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他轻声说“不问我要做什么吗?”
“……那是你的选择。”
栉名穗波面色苍白地喃喃,“毕竟过去的我,做出了对你而言那么过分的事。就算会被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而栉名琥珀认真听完之后,只是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
“什么?”
“我说不是这样的。”他逐字逐句重复了一遍,因为缺乏光线而显得较平日里更为沉静的眼眸像是满盛的葡萄酒,定定直视着栉名穗波的眼睛。
“就算是刚刚分别的那段时间,我也没有怨恨过妈妈。”
错的自始至终都不是你。我一直都明白的。
在无数的分岔路口之中选择了某个方向,那条路线导向了如今的结局。
但是在当初的那个时候,既然会做出如是的选择,一定持有自己坚信的理由吧。
我只是……没有被选择罢了。
对面的栉名穗波缓缓俯下身来,双手捂住眼睛,拼命压抑着指缝之中渗出的啜泣声。
那些泪水像是破碎的珍珠,一滴一滴汇聚在月灵髓液构筑的球形空间微微凹陷的地面最低处,映照出闪烁的、柔和的银光。
胸口的地方有些抽痛。
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逐渐扼紧一样,以至于呼吸都变得费力起来。
“很难受吧?”
栉名琥珀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这样了。”
“就像之前我说想为尊而牺牲,你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但是,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来修正这样的结局。”
而最终的答案,只有一个。
“妈妈。”
他用和之前相比更为柔和的声音呼唤对方,语气像是说服、劝告抑或蛊惑。
“——请忘了我吧。”
像是无法理解一样,栉名穗波从手掌后面抬起头来,泛红的眼睛被厚重的雾气所笼罩,怔怔地注视着他。
“不用被旧日的噩梦所束缚,可以毫无芥蒂地走入下一段人生。一直以来都因为我的原因而困扰,如果没有‘栉名琥珀’这个存在的话,一切都会截然不同吧。”
即便如此,但是不知为何,栉名琥珀冥冥之中有种直觉。
栉名穗波绝对不会同意,就像先前面对自己说想要牺牲一样。
但是……或许在告知接下来的计划之时,内心深处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
如果我的存在只会让你痛苦,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手,只是一味地握紧这束荆棘,任由它继续刺痛你呢?
事到如今,终于知道了那个答案。
“我一直在想,上次见面时遇到的那只咒灵,在你的眼中究竟化成了谁的模样。”
他一步一步上前,伸出手来,轻轻捧住了不住摇头、试图躲避却又无路可退的栉名穗波的面颊。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问了。”
久久凝视那双流着泪的眼眸,想要将这幅面容铭刻入心底。
那些泪水打湿了指尖,明明是毫无力量的,但是不知为何,烫得他想要收回手来。
想要退缩。
想要哭泣。
但是眼眶始终干涸。或许是许久许久之前,置身于疗养院活动室的星空下的时候,就已经流尽了眼泪吧。
到了今天,所残余下的只有“一定要使你们幸福”的,无可动摇的决心。
修改记忆的魔术发动,掌心之中亮起了隐隐的银光。
在一切结束的句点,像是某一部分随之死去一般,栉名琥珀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妈妈。”
他小声说,“我原谅你了。”
不知不觉沉睡许久,仿佛即将迷失在层叠的浓厚雾中。
隐约觉得失去了什么重要之物,但是徘徊着、奔行着,面前始终空无一物,到了最后,只能茫然地停下了脚步。
……究竟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耳畔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呼唤。
“醒……女士……女士,请您醒醒!”
肩膀被轻轻晃动着,梦境骤然破碎。栉名穗波在无穷无尽的失重感中向下跌落,最终在轻微的震颤之中骤然回神,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逐渐聚焦,出现在面前的是侍应生带着歉意的面庞。
“您睡得好熟。不过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吧?虽然店里的空调开得很暖,但是等下出去的话,可是会感冒的。”
“啊……啊,”栉名琥珀恍惚着点头应答,“我会注意的。”
侍应生离开之后,她下意识拢了拢外套前襟,站起身来环视着四周。
桌面上的咖啡杯不知何时已经空了,指尖触及时同样是微凉的温度,显然已经喝完了很久。
对面的座位同样空空荡荡,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里本该有人的。
——但是,究竟是谁呢?
虽然时值正午,但冬日里的天气并不算晴朗。
店外的马路边上、灌木的顶端积蓄着尚未融化的残雪,散发出有些刺眼的明亮白光。
而天色愈发昏暗,半空之中悠悠飘下晶莹的雪花,一朵、两朵、三朵,很快密集起来,在地面上积成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毯。
离开咖啡厅的栉名穗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定定地注视着这幅雪景。
或许是有雪花飘落到面颊上,被体温融化后流淌下来,她下意识抬起手来触碰面颊,才发现指尖已然湿润,被脸颊上的水滴彻底浸透了。
“啊,”她轻声喃喃,“……下雪了。”
“就这么走了吗?”
回到吠舞罗之后,真人还在难以理解地一直嘀咕。
他的视线时不时飘向虚掩着的玻璃门,又飞快收回,尾巴不由自主地在身后甩来甩去,让闭目躺在沙发上的栉名琥珀有些疲倦地蹙起了眉头。
“我答应过saber,‘返程的路上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之所以能在途中和……见面,完全是因为玩了文字游戏的原因。”
事先计划好的见面显然不在“意外”的范围之中。
但做完了要做的事情之后,必须在saber之前赶回吠舞罗,才能成功掩饰自己中途去做了别的事、为此特地把从者支开的事实。
“再者说,继续停留在那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栉名琥珀依旧闭着眼睛,语气超乎寻常地平淡。
“画上了‘句号’。我要做的事,已经全部做完了。”
“——所以说,这才是我没办法理解的地方。”
即便面对的是曾经抛弃了自己的亲人,也不打算采取任何报复,甚至没有丝毫怨恨之心吗?
真人猫猫小声吐槽着,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发表意见,而是从栉名琥珀的肩膀上跳到沙发边角处,相当熟练地缩成一团蹲了起来。
楼梯上传来了由远渐近的噔噔噔的脚步声,令栉名琥珀睁开了眼睛。
栉名安娜站在他的面前,姿势有些僵硬地紧紧攥着裙角,嘴唇抿得有些发白,小小的面孔上写满了肉眼可见的担忧。
“怎么了?”
栉名琥珀打起精神,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还是忍不住心疼地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发顶。
“已经这个时间了,尊还是没有醒。”女孩小声说,“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之前是为了缓解王剑破碎的速度而主动选择入睡,而现在则更接近于精神遭到反噬、因而陷入昏迷的状态。
即使尽量压制了力量的使用,也无法扭转坠剑的趋势。这样下去,大概会在某个深夜到达极限、毫无预兆地走向终结吧。
栉名琥珀注视着满怀忧虑的女孩,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放得极为温柔。
“安娜不用担心。不是答应过你吗?即便是为了你的愿望,我也会拯救尊的。”
“‘我的愿望’……”
“应该说,只是借这个由头而做出的,我自己的决定。”
他握着妹妹纤细的手,低下头来,在瓷器一般洁白脆弱的指尖落下了一个允诺一般的吻。
“所以尽管放轻松些吧,尊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代替栉名琥珀,以家人的身份陪伴着你。
而他的计划,也在同栉名穗波告别之后,终于开始了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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