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吠舞罗的路上,一只熟悉的白猫窜上了栉名琥珀的肩头。
猫咪理直气壮地盘踞在那里,似乎先前自己并没有像是屁股上装了火箭驱动器一样迫不及待地离开过,而是一直都理所当然地待在少年的肩膀上。
栉名琥珀放缓脚步,有些意外地偏过头来,朝蓬松大尾巴甩来甩去的猫猫瞥了一眼。
“你回来了啊。”
“哎呀,不要那么惊讶的样子嘛。”真人猫猫用甜腻腻的营业声线说,“我心里一直都很挂念主人你的哦?”
他做作地用脑袋瓜蹭了一下栉名琥珀的脸颊,并且注意挪动屁股,离迷你小库手里跃跃欲试的长枪远了一点。
如果被追问的话该怎么糊弄过去,说实话,咒灵心里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确切的想法。
毕竟先前得到心心念念的自由时,那样不加思索地一溜烟跑掉了。
结果刚过了短短一天不到,就以比离开时更快的速度自投罗网,重新回到了这个人身边——
不管再怎么迟钝,也能察觉到背后隐藏着大问题吧。
而被猫咪讨好地蹭了脸颊的栉名琥珀只是无言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不置可否地收回了视线。
“哦,是这样吗。”
被少年摆明了毫不在意的态度打击到,脑海中正翻滚酝酿着各种各样的满分借口、纠结着要对哪个加以粉饰的真人“……”
你这个愚蠢的人类,好歹发出质疑和听我狡辩这样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吧!
明明跳过了质疑背后动机的环节,毫无阻碍地重新回归了宠物的身份,但是不知为何,一点庆幸的感觉都没有呢。
摆明了毫不在意我的态度、以及内心真实的想法。
是因为觉得有契约在,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死死拿捏住我了吗?
小脑瓜里转动着千百个阴暗的念头,但表面上,真人猫猫只是懒洋洋地伏在少年的肩头,乖巧得像任何一只街边随处可见的宠物猫一样。
不管是咒骸毫不掩饰的敌意、名为齐格飞的从者的蹙眉打量、还是小萝莉安娜明晃晃的嫌弃眼神,全部以被刀枪不入的厚厚脸皮无视掉。
甚至还借机缩在栉名琥珀颈间瑟瑟发抖,趁机凑得离少年更近了些。
……这家伙,真的好不要脸!!
即便能够感受到周围其他人几成实质的嫌弃情绪,但对真人来说,这种毫无杀伤力的负面感情,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造不成任何伤害,最多只会觉得吵吵嚷嚷的,有点烦罢了。
和这些嘤嘤嗡嗡的背景音相比,面前更紧要的事,无疑是关于栉名琥珀先前的发言、以及所展露出的态度。
在先前离开下水道之后,咒灵并没有直接回到吠舞罗。
在途中被王权者们战斗的余波所吸引,真人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一旁,默默看完了这场冲突的全程。
人类的阴谋诡计他相当熟悉,对于隐藏在幕后挑起冲突的jungle,也没有任何出乎意料之感。
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真人印象最为深刻的画面,无非是当从者以不容拒绝的强势姿态悍然入场、将怀中的少年小心翼翼置于身前的样子。
在那然后,栉名琥珀出言阻止了赤之王的暴走,将一场即将上演的大规模冲突消弭于无形之中。
当那个熟悉的单薄身影牵起青年的手、在众人注视中默默离场的时候,躲在阴影之中的真人倍感恍惚,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是除了对妹妹安娜稍稍不同之外,对连同自身在内的任何人都毫不在意,根本不明白何为人类的感情吗?
为什么,无论是得知消息之后以最快速度赶到现场,还是先前对赤之王周防尊所说的那些话、根本不懂得掩饰的在意态度……
所获悉的蛛丝马迹都彻底否认和推翻了先前的猜测,简直像个会为在意之人忧心的,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了。
“即便是为了安娜,我也绝不允许。”
之前在对峙之时,少年是这么说的。
但是,若是仅仅出于对妹妹的疼爱,真的能够共情到这个地步吗?
还是说,已经习惯了自身感情的缺失、长久以来被他人推动着作出选择,即使不自觉产生了依赖与信任之感,也下意识地以亲近之人作为借口呢?
真人猫猫的大尾巴晃来晃去,蓬松的长毛从栉名琥珀的后颈上蹭过,惹得少年不适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望了过来。
“没什么。”
面对主人质询的眼神,怎么可能有什么坏心思的小猫咪满脸无辜,睁着圆溜溜的异色眼瞳,有感而发地解释了一句。
“连自己内心所想都不清楚,甚至不明白自己的感情,与他人亲近必定以牺牲为代价,不如说做好准备以利益去交换那些羁绊——”
“真的很可怜呢。”
栉名琥珀没有回话。
鸽血红的双眸中神色没有丝毫波动,真人甚至怀疑对方究竟有没有听懂自己的含沙射影。
不过他也没心思去探寻对方内心的真实想法了。因为下一秒,因为将注意力过于集中在对栉名琥珀反应的观察上,露出纰漏的猫猫被库·丘林抓住机会,用系着蝴蝶结的紫色长枪狠狠捅了屁股。
“喵嗷——!!!”
咒灵终于放弃了盘踞在栉名琥珀肩膀上的想法,朝着吠舞罗的方向落荒而逃。
栉名琥珀注视着消失在街角处的白色身影,勾起唇角,露出做一个几不可察的浅淡微笑,将怀中气咻咻的迷你小库稍微抱紧了些。
一旁围观全程的周防尊打了个哈欠。
因为顾及栉名琥珀和栉名安娜就在身边,香烟叼在口中,但是并未点燃。
“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宠物。”他含糊不清地说,“没关系吗?”
栉名琥珀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摩挲着咒骸紧紧缠绕在自己小臂上的、蜈蚣状的狰狞长尾。
“即使不讨人喜欢,也是属于我的东西。”
换而言之,既然已经从灵魂深处打上了属于自己的标签。那么口头上的无力反抗,不管再怎么激烈,也没有值得在意的要素。
咒灵的恶劣性格,从一开始他就很了解了。因为早就知道的事情感到不愉快,在栉名琥珀看来没有丝毫意义。
更何况,真人刚刚所言,并不是彻头彻尾的谎话。
所以归根结底,有什么生气的必要呢?
但是如果将内心想法如实转达,周防尊不能理解尚且不论,至于库·丘林,一定会在受到嘲笑的同时,又遭到对方不具理由的嫌弃吧。
毕竟从疗养院期间开始,从者就已经毫不掩饰的表达过对于自己性格的不喜了。
但即便如此……在那时是自己唯一的陪伴者,到了现在,依然无法容许在圈定范围之外的人出言嘲讽,习惯了第一个出手,以最为直接的方式来维护他。
唇角的笑意不由自主的变得更加柔和了些。
栉名琥珀低下头来,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从者紫色兜帽下露出的、近黑的深蓝色发丝。
“多谢了,库酱。”
回答他的是一声意料之中的冷哼。
“少啰嗦。”
在栉名琥珀一众返回吠舞罗时,处理好怪人相关事务、与英雄协会接洽完毕的杰诺斯已经按照先前和少年的约定抵达了这里,在空荡荡的酒吧门口等候了一段时间。
并不清楚赤之王的驻地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先前多少有些担忧的改造人转过脸来,在看见栉名琥珀在氏族其他成员的簇拥下、向着这边走来时,眼睛顿时一亮,急匆匆地大步迎了上去。
“酒吧的门锁着,里面也没有检测到生物反应。我正在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琥珀都已经处理好了吗?”
被杰诺斯以毫不掩饰的担忧眼神从头到脚打量着,栉名琥珀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之前好像是和对方做过以下的约定。
因为攒够了素材,要进行进一步的改造和升级。
如果顺利的话,不但武力能得到进一步的提升,甚至可以直接观察到咒灵的存在。
……啊,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完全忘到脑后了呢。
完全不存在演技这种东西,也不懂得要对实际想法稍做遮掩,就算是对他人想法称不上敏锐的杰诺斯,也一眼就看懂了少年的云里雾里——恍然大悟——陷入迟疑的三部曲,甚至带着一种早有所料的明悟,开始反过来安慰对方。
“今天很忙的话,要改天吗?”
他和栉名琥珀站在一旁,下意识抬眼扫视一圈明显并非踏青归来、身上犹自带着戾气的赤之氏族成员们。
以周防尊为首的众人鱼贯而入,间或和这位眼熟的s级英雄打个招呼,三三两两走进了吠舞罗的大门。
……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啊。
王权者们之间的冲突,杰诺斯倒不是很在乎。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不要把琥珀卷进去吧?
未能体会到他的担忧,栉名琥珀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确定接下来的时间没有什么日程安排之后,出声否定了杰诺斯给出的提议。
“不,就现在吧。”
他推开了酒吧的玻璃门,门扉上方悬挂的金色铃铛发出一阵清越的脆响。
血液无法流通,小臂几乎被咒骸的长尾勒得有些失去知觉,栉名琥珀将怀中抱了一路的迷你小库放在沙发一角,自己则径直朝着楼上的卧室走去。
说是卧室,实际上已经被改造成了栉名琥珀眼下使用的微型魔术工坊。
“总感觉过了很久,魔术素材的种类都有些记不清了……我需要整理一下,稍等一会儿再上来吧。”
少年的声音转过楼梯拐角,逐渐消失在二楼的走廊深处。
齐格飞快步跟上去,沉默不语地伫立在御主门外,忠实地履行着守卫的职责。
杰诺斯依言坐在沙发上等候着。
原本被搁置在一旁的咒骸——许久之前被栉名琥珀介绍为迷你小库的存在,并没有任何和他打交道的意思,动作敏捷地跳到地板上,同样噔噔噔地朝着二楼跑去。
等到喝空了第三杯十束多多良递过来的茶水,体感时间流逝都已经开始模糊,改造人终于抬头忍不住望向二楼,内心开始有些犹豫起来。
稍等一会儿。
这么久的时间,是不是已经足够了呢?
并不觉得能等到栉名琥珀自觉主动走出卧室、出声表示“可以了”,在第四杯茶水端上来之前,杰诺斯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来,谨慎地朝着少年的卧室抬脚走去。
敲一下门稍作询问,如果得到否定答案的话,再回到一楼继续等候就是了。
——本来抱有的是这样的念头。
但是,在转过楼梯之前,无意识间捕捉到门外走廊上两名从者谈话的只言片语,脚步却不由自主顿住了。
“……果然还是老样子,完全没变啊。”
“御主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如果寄希望于大的改变,未免太过奢求……”
“但是……这样下去……”
耳边飘过了压得极低的、破碎的只言片语,到了最后,不知是谁给出了极为冷淡的定论。
“又开始了,已经做好了准备为某人献出什么。”
“‘与他人亲近必定以牺牲为代价,不如说做好准备以利益去交换那些羁绊’——这次的对象,是那个周防尊吧?”
“……所以说,我才会对这些人喜欢不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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