栉名琥珀很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倒不如说,只有这一个选项可供选择。
被人重视和被人保护一样,都是稀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罕有经历。如今猝不及防碰上了,相对于理应体会到的正面情感,更多的是惊愕和困惑不解。
他不明白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是英雄吗?
……还是说,他看起来真的很需要保护?
简单思考以后决定归因于前者,怎么想都是职业英雄崇高的道德感作祟。
栉名琥珀保持着蹲姿,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探出,小心谨慎地在杰诺斯沾染血污的金发上碰了碰。
确定后者还有意识后,他伸出双臂,把改造人仅剩的头颅抱在了怀里。
他自认从来就不是特别有原则的人。
有时理智明知做出另外一项选择更好,比如不准齐格飞出手、绝不暴露作为底牌的念能力,藏起来的筹码越多,他从圣杯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现在又觉得,都无所谓了。
“对我许愿吧。”
银白长发及腰的少年睫毛低垂,宝石般的红眸像是满盛着晃荡的酒液,不含一丝情绪,没有一点波澜,剔透得能看见对视之人的影子。
“想要修复身体也好,想回到全盛状态也罢,只要对我说出来,说‘我希望’——”
栉名琥珀慢慢道,“全部全部,我都可以实现哦。”
特质系念能力,【三分半的天国】。
是他在十二岁那年觉醒的杀手锏。
尽管有极其繁琐的誓约与制约,但简单来讲,念能力发动的时候,许愿者亲口说出的“念头”与“愿望”,极大概率可以在栉名琥珀的认同下得到实现。
但讽刺之处在于,这个能力只能实现他人的愿望,对栉名琥珀这个念能力者本身是无效的。
他所知道的几个特质系,无论是库洛洛的【盗贼的极意】,还是派克诺妲的【记忆搜索】,都带有极其浓烈的个人色彩。
——他们说,念能力反应了能力者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那这个并不符合他期待的辅助系能力,到底映照出了什么呢?
栉名琥珀在等待回答的过程中发散思维,视线毫无焦距地在半空中游移。
而早在他蹲下身来和杰诺斯搭话时,自认为抓到破绽的深海王就已经猛冲过来发起了攻击。
前者的血肉对它有超乎寻常的吸引力,使这只怪物短暂地放弃了破损避难所内唾手可得的鲜美人类们,一心一意想要把这个人吞吃下肚。
尽管被吩咐过没有必要不要出手,但坐视御主遭遇危险显然是不可能的。
齐格飞拔剑出鞘,单手挡住了深陷食欲之中的深海王,却又因为没有接到进一步的命令,对于要不要拿出真本事置其于死地有些踌躇,一时之间让战局陷入了僵持。
杰诺斯终于找回了声音,艰难地向捧着自己头颅的少年发问。
“实现愿望……这也是魔术的一种吗?”
“那不重要吧。”栉名琥珀反问,“你确定要把不多的时间浪费到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上面吗?”
那究竟什么才算有意义呢。
改造人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嘴唇。
尽管对方给出了“可以修复身体”的提示,但敌人当前,民众的生命依旧危在旦夕,被称为Saber的那名使魔似乎并未取得上风。如果真要许下愿望的话——
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抱着自己的少年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你在干什么呢,Saber。很好玩吗?”
他像是不耐烦极了,句尾拖着点负气的长腔,懒洋洋地催促着,“请快点解决掉,别忘了把心脏留给我。”
——再然后,身后传来了像是大型沙袋被锐器猛然割裂的闷响。
液体哗啦哗啦溅射到龟裂的马路边缘,断为两截的尸体僵立片刻,最终轰然倒地。
这个时候,从者应答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非常抱歉,Master。已经处理完了。”
在劫后余生的民众震天的欢呼声中,被变强的渴望灼烧着的杰诺斯闭上眼睛,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我希望伤势能够得到修复……拜托了。”
或许是先前的战斗波及到了视觉传感器,恍惚之间,他看见少年向来平静到了无生气的精致面庞上,漾出一个转瞬即逝的、薄霜一样的轻笑。
“‘我准许’。”
栉名琥珀这么说着,最后抓紧时机碰了碰改造人凌乱的金发,随即松开了手。
后者心中一紧,下意识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直到额头猝不及防撞在少年的肩膀上,才后知后觉止住了势头。
——先前损毁的肢体不知何时已经修复,他正半跪于地,将要起身,一只手亲密地扶在栉名琥珀的腰胯上,看起来暧昧极了。
吓了一跳的杰诺斯赶紧收手,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连愿望实现的震撼感都被冲淡不少,只剩下满满的局促。
他新奇地活动十指,逐个攥紧,继而略显尴尬地道歉。语气还算平静,只是不大敢看栉名琥珀的眼睛。
“不好意思,我并没有冒犯的想法。总之,这次的事件能够得到解决,的确多亏了你。”
栉名琥珀注视着他礼貌地同自己拉开距离,从鼻腔里挤出懒洋洋的一声“嗯”,随后移开视线,探手接过了齐格飞递来的战利品。
约莫西瓜大小、还在犹自跳动着的深蓝色心脏,血管的断面不时痉挛收缩,迸出小股小股的蓝色血液。
品质似乎还不错。
用月灵髓液充当阻隔,以防这东西弄脏衣服,栉名琥珀在心不在焉地打量之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偏头朝杰诺斯看了眼。
“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不是需要保护的对象了吧?”
经历了先前的种种流程,正常人都会心悦诚服点头称是的吧。
而出乎栉名琥珀意料的是,改造人若有所思地低头沉吟了片刻之后,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认真地说:“那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