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皇家书院素来只收朝中九品以上官员的子女,此外,还有一人,便是北狄送来的质子——拓跋鸿。

谢怀璋提到书院内恐怕有北狄的奸细时,沈若瑜立即想到了此人。去岁谢怀璋领兵与北狄在边疆对峙,北狄败北,为表诚意,北狄王将其幼子拓跋鸿送到京都为质。

拓跋鸿作为北狄太子一母同胞的兄弟,此次刺杀,这位北狄质子的确会首当其冲地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皇帝目光一凛,道:“珩之可是怀疑,拓跋鸿虽明面上为北狄质子,但暗中却为北狄监视我朝之细作?”

谢怀璋却摇了摇头:“儿臣怀疑,潜藏在书院的内奸不是他。刺杀一事风险极大,一旦暴露,那便牵连甚广。拓跋鸿如今身在我朝,孑然一身,一旦暴露,他没有全身而退的能力。”

“何况,”谢怀璋顿了顿,继续说道,“去岁北狄太子送质子到京都时的场景,孤依旧历历在目。外界传言质子体恤其兄,甘愿来我朝成为质子,可孤分明从质子眼中看到了对北狄太子的怨恨。只怕,这位质子不甘于成为他兄长即位的垫脚石,那他定然不会就这般成为北狄太子的走狗。”

“那昨夜审讯北狄人时可有新的线索?”毕竟和谢怀璋一同遇刺,沈若瑜情不自禁地对此事上心了起来。如今她一想到刺杀便来气,若非此次刺杀,那她与谢怀璋约莫还是同以往那般,见面时拌拌嘴,也不至于成为如今这般明面上和和睦睦、私底下吵架互掐的怨侣。

沈若瑜恨不得早日揪出这刺杀的主谋,她定要在此人被处以极刑前再对其好好“招待”一番,啖其血肉,以泄她心头之恨。

提到昨夜审讯,谢怀璋亦头疼了起来。他放下手中银筷,叹了口气:“如今潜伏在京都的北狄人皆为死士,来东宫前便已然服下烈性毒药,此毒若不在三个时辰内服下解药,便会毒发身亡,这些死士见中了孤的圈套,便无生意,只求一死,不论孤如何对其严刑逼供,绝不开口,最后皆是毒发身亡。”

谢怀璋极有手段,他都审讯不出来,恐怕确实遇到了难处。

北狄近些年来愈发猖獗,频繁在北境地区滋生事端,扰乱百姓,只是如今煜朝方立国不久,要休养生息,立即调兵遣将对北狄发动毁灭式的进攻可谓是劳民伤财。

对付北狄一事,仍需徐徐图之。

沈若瑜思索着谢怀璋所言,想着自己在书院中常常接触的那些贵族子弟,可是每一个都不像是北狄的奸细呐!

当然,这更能说明潜藏之人深藏不露。

只是若不早日抓出此人,怕会养虎为患,成为日后更大的祸害。

“珩之,此次刺杀既然牵涉北狄,若奸细藏身于皇家书院,这么多年都未被我等觉察,想来已经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皇帝缓缓地说道,一双威严的眼眸扫过谢怀璋和沈若瑜,“若是大张旗鼓地追查此人,定会打草惊蛇。”

谢怀璋颔首:“父皇说得极是。”

“朕希望你和太子妃能协力暗中调查此事,如此,也算是对你们的历练。”

沈若瑜原本还在吃她喜欢的麻辣排骨,此刻方将排骨置于口中,听到这话,突然就不香了。

谢怀璋如此聪慧,又如此胸有丘壑,他一人就能将此事部署得极好,为何偏偏就要带上一个她?若她同谢怀璋一块调查此事,那她岂不是要同谢怀璋无时无刻都黏在一起?

一想到谢怀璋时时刻刻都如同行走的铁律一般在她耳边念叨“这件事不是你能做的”“你这般做不合规矩”“你应当同孤一般这样做”,她就觉得头大,这与天塌了有何区别!

何况,谢怀璋还同她约定在外人面前做一对恩爱的表面夫妻,既然如此,那她不得成日里都对着谢怀璋假笑!想到要一直朝谢怀璋维持着端庄恭顺的笑容,沈若瑜觉得自己脸上的肉恐怕都会笑疼!

因此,沈若瑜认为她还可以再挽回一下局面,希望伟大的皇帝陛下能念在他有一个英明神武的儿子的份上,就别将她这个总是给谢怀璋“添乱”的太子妃拉上了。

沈若瑜难得又夹起她的嗓门,用一种温柔又惹人怜爱的语气说道:“父皇,臣妾自然是希望能够帮太子殿下排忧解难的。可是臣妾愚钝,又不通晓书院间的勾心斗角,纵使臣妾有帮衬殿下的心,却没有帮衬殿下的能力,届时只怕会给殿下徒增烦恼,拖累殿下......”

说起来,别说沈若瑜不愿意同谢怀璋一块儿调查,其实谢怀璋同样不愿意带着沈若瑜。在谢怀璋眼中,沈若瑜做事毛手毛脚,还经常不将规矩放在眼里,很容易坏事。

在书院里,沈若瑜因为太过叛逆,常常将夫子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他可不想届时还帮沈若瑜收拾烂摊子。

是以,谢怀璋立即道:“太子妃如今方入东宫,还有许多规矩要学,亦有四书五经需要补习,不如让孤一人来调查此事......”

沈若瑜对此瞪圆了眼睛,她自有她自己的事情干,可不愿去学那劳什子的规矩;还有谢怀璋口中的四书五经,她更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她狠狠瞪了谢怀璋一眼,谢怀璋却给她回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然而,皇后笑眯眯地打断谢怀璋所说之话,语气间有些责备,“夫妻本是同林鸟,你们一同遇刺,想来在此事上定有不同的看法,自然应当齐心协力,共同查出奸细才是。”

语罢,皇后看着沈若瑜和谢怀璋,却意外发现两人的视线相接,正在对峙,全然没有听她讲话的样子。

皇后只得轻咳一声。

沈若瑜和谢怀璋一惊,急忙回过神来,异口同声道:“是,母后。”

皇后继续慈爱地说:“再者,珩之,你可不能小看若若,她可聪明了。你那东宫的规矩有什么好学的?不如让若若帮衬你一把,也给若若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沈若瑜眼前一亮,比较一番,好像还是和谢怀璋成日里黏在一起暗中调查更为好些。

说起来,比起老实学规矩、读四书五经,沈若瑜觉得,还是成日里和谢怀璋拌嘴好玩些。毕竟,她说赢了谢怀璋,看着向来端方持重的太子殿下气得跳脚的样子,她只会倍感身心舒畅。

沈若瑜朝着谢怀璋暗自耸了耸肩,她看到谢怀璋的手紧紧地握着杯盏,指尖青白,想来是被气得不清。

沈若瑜心中突然就觉得很爽!

两人又在帝后宫中坐了许久,聊了些家常,便欲动身回到东宫。

然而,两人方踏出椒房殿的大门,便听有一清脆悦耳的叫唤声从远处传来:“皇兄!若若!”

谢怀璋和沈若瑜一惊,便见到有一头戴珠翠、身着锦缎的女子朝他们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许许多多的奴婢,这些奴婢们“公主慢些”“公主注意身子”惶恐地叫着。

来人正是谢怀苓,谢怀璋同父异母之妹,乃淑妃所生,封为明懿公主。

谢怀苓本和沈若瑜一同在书院进学,她喜爱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沈若瑜常常将她过去从西域带回的紫宝石、红珊瑚、绿玛瑙等与她分享,且谢怀苓很欣赏沈若瑜倔强、不屈的性子,两人在书院关系不错。

但因谢怀苓幼时患上了喘疾,落下了病根。前些日子喘疾复发,她最近一直在宫里修养身体,未曾去书院进学。

谢怀苓见着沈若瑜很是欣喜,给沈若瑜一个大大的拥抱,俏皮地说:“若若,本宫如今应当如何唤你呀?是不是应当唤你一声——皇嫂?”

谢怀苓为人豪爽直率,又没有公主架子,沈若瑜很是喜欢她,她抱着谢怀苓,关心地问道:“公主殿下,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啦!”谢怀苓高兴地说道,随即好似想到什么,言语间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来,“我都说我身子大好了,母妃还把我看得紧,要不是今日.你们进宫,我在母妃面前吵着要来见你们,只怕母妃现在也不让我踏出寝殿半步。”

“阿苓,”谢怀璋双手负于身后,板着张脸说道,“淑娘娘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你莫要总说她的不是。你也是快要及笄的姑娘了,还同你皇嫂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还不快从你皇嫂身上下来!”

谢怀苓向谢怀璋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并不言语。

她的这位皇兄,虽为朝臣所称赞,被说有尧舜之相,可在她看来却是无趣至极!

皇兄整天都将礼义廉耻挂在嘴边,犹如苦行僧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克制自己,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哪怕华服上沾染了污.秽都只会给人一种神祉被玷污之感。然而,太过不食人间烟火的背后则是无情,谢怀苓一直都认为,若皇兄没有储君这一身份,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妻子的。

“皇嫂,你以后定要好好调.教一下皇兄,他总是端着一副偏偏君子的模样,累死了。你看他,现在又凶我!”

沈若瑜轻拍了拍谢怀苓的脊背,心道,谢怀璋也就是在你们面前才端着君子模样罢了,在她面前,谢怀璋可是经常气得面红耳赤,毫无形象可言。

许是周遭没有旁人,侍奉的下人们都极有眼色地回避了,加之沈若瑜素来看不惯谢怀璋这装腔作势的模样,便毫不犹豫地讽刺道:“你皇兄他可不是在做君子,他是在做伶人。”

“难道,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谢怀苓惊奇道,“皇嫂,我皇兄如此古板的一个人,你竟然都能察觉到他有趣的灵魂,你和他一样深藏不露!”

沈若瑜听罢这话,皱了皱眉,今日这谢怀苓怎么说起话来怪怪的?

谢怀璋本就装模作样,人前君子人后小人,怎么被谢怀苓一说,她说的这话倒像是妻子在百般维护自己丈夫一样?

“我这不是实事求是吗?”沈若瑜古怪道,她扫了一眼谢怀璋,发现谢怀璋的目光竟然正落在谢怀苓手中拿着的一个话本上。

谢怀苓笑道:“皇嫂,你和皇兄之间的事情,我都懂的。”

谢怀璋看着谢怀苓,不禁冷笑:“你懂什么?!”

谢怀苓将手中拿着的话本抽了出来,在沈若瑜和谢怀璋面前显摆地晃了晃。

话本为一名自称风月居士的人所作,名为《冤家笑宴录》。

“这些日子,我养病实在无聊,对你俩的事情略有耳闻。恰恰拓跋鸿今日来看我,给我带了一个书院里近日极为风靡的话本子,本公主一瞧,这不就是你们俩的故事吗!”

“说起来,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谢怀苓气鼓鼓地说,“皇嫂,你是我的好姐妹,不告诉我你俩的事情便罢了;皇兄,你是我最亲的哥哥,也不告诉我。得了,我不是亲人,是旁人是吧?”

似乎不解气,谢怀苓又补充道,“若非这次刺杀,你俩都珠胎暗结了我们这些旁人怕是还蒙在鼓里呢!”

沈若瑜狐疑地望了谢怀璋一眼,然而谢怀璋却也是面露疑惑地摇了摇头。

谢怀苓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古有言:‘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聚头几时休’,却说这景泰年间,就有这么一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冤家,乃章公子和俞小姐是也。二人皆为官家子女,同拜于孔夫子门下。然则章公子喜静,俞小姐喜动;章公子淡泊名利,俞小姐堆金积玉;章公子出口成章,俞小姐笨嘴拙舌,纵使二人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却暗中争锋,水火不容。众人皆以为二人无情,然一朝共患难,章公子解救俞小姐于其千钧一发之间,俞小姐嫁许章公子于其危在旦夕之际。是以耳听不以为虚,眼见不以为实,同声自相应,同心自相知。”

这下子,沈若瑜和谢怀璋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位风月居士,将她与谢怀璋的传出的故事,写成了话本!

这也难怪谢怀苓方才说出的话这般奇怪,原是认定了她与谢怀璋之间——情、深、意、切。

闹了这般大的乌龙,谢怀璋似乎感到颇为气恼:“明懿,都是些污.秽话本,今后莫要再看!话本所言,当不得真。”

“好吧,就算我不当真,可是整个书院几乎都当了真。”谢怀苓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皇兄,这话本如今整个书院都在传阅呢,大家都被你和皇嫂不离不弃的爱情故事感动得热泪盈眶,你们难道真的不打算……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