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7 延续 他一下子哑火没声又尴尬又忍不……

宫理端着酒杯,这酒还是私藏在公寓里的。她站在公寓落地玻璃前看着夜色渐渐浓重,尔求城外是黑灰色的矿山,这里曾是落魄的石材与铁矿小镇,城外只有无数黑色的山,与山上被铲得像直立人新石器一样的凹壑。

这里交通不算便利,又不是处在跨国边境或江河流域,本不应该有这么大一座城市的。与城市中的灯光闪耀相比,周围只有无尽的矿山与一两条公路,甚至连路灯都很少。

尔求城就像是黑色布料上镶嵌的彩钻。

“合眼时间”之前,平树会安排所有人及时离开这里,他正在跟所有人讲离开时候的要点:“……除了宫理可以留在尔求城,其他人一定要离开或者佩戴上脑部护具。但护具只有三套,而且一旦我们佩戴护具,就会立刻被尔求城的管理者发现,紧接着就会追杀我们——”

这时候,公寓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有的是姗姗来迟,有的则是通过网络投影上线,其中三省身就是线上来的。

他的能力对此次行动至关重要,但问题是他的形象体重和文化水平,不足以进入尔求城。

在宫理的要求下,可怜的三省身疯狂健身外加学习三个月,高价医美把常年戴镜片头套而晒得跟网纹袜一样的脸给弄匀了颜色,甚至公费做了点微整填充,才勉勉强强通过了考核。

宫理心里本来对他很抱歉,但她不止一次撞见三省身狂照镜子,甚至还在学原重煜新的健身广告的动作……她感觉三省身可能还挺满意的……

此刻三省身躲在尔求城的某个地下室里,他是计划失败才会用得上的秘密武器,前期不用他露面。因为不能在城中戴镜子头套,所以无数人的脑子里的想法都会塞进他脑子里,他只能尽量选择远离人群缩起来。

三省身可能常年戴头套,脸上表情根本控制不住,此刻贼一样的眼睛不停地在宫理、平树还有林恩之间来回,捂着看戏憋笑的嘴,直到宫理瞪向他,他才清了清嗓子,道:“宫理大人是真的不会被合眼时间影响吗?”

宫理点了点头:“试验过,确实不会。你们不用担心我,到时候如果城外的接头点出了问题,你们就继续往外撤。”

其他的干员对宫理的以孤身犯险并无异议,在他们眼里,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她干不成的事儿,宫理如果说她要断后一个人解决,那他们就该做好准备撒开手。

只是平树抬头看了她一眼。

三省身这个八卦少女心开始脑补:然后俩人开始争执,平树说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够平安”,宫理再说“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然后吵完架之后叹气抹泪,分道扬镳,直到生死大劫前想的还是彼此,最后幸运重相逢,相拥而泣狠狠打|炮——咳咳。

冈岘道:“你真的没问题吗?尔求城不好进,更不好出。如果你一直没出来呢?”

三省身偷偷翻了冈岘一个白眼:怎么还抢人家感情戏台词呢?

宫理笑了一下,她喝了一口酒,道:“那就留平树一个人在附近接应我。其他人按计划撤。”

她有种平树肯定会冷静地等她,她也肯定会找到平树的理所当然。

平树低下头去,装作是去为其他人播放撤离路线图,但嘴角却微微勾起来。

三省身快被这俩人之间跟缠毛线一样的各种连线刺|激得瞎了眼,其他人更是没有意见。平树正要开口的时候,却看到一只坐在最远的沙发上侧着耳朵听计划的林恩,拿起桌子上的玻璃酒壶,朝离他不远的宫理走过去。

宫理偏过头看风景,忽然感觉手中酒杯一沉,就看到林恩在往她杯子里倒酒。林恩手大脚大,没有像别人那样有能合脚的拖鞋。他赤着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穿着有点破的牛仔裤和灰色长袖衫,专注地将酒壶中的酒倒在她杯子里。

宫理有点惊讶,但并没有躲开,只是看了他一眼。

他应该是之前都在吃方体食堂,营养跟上来了,后背与脖颈的肌肉也隆起来,他手臂的伤疤都几不可见了,只有脸上的疤依旧。

宫理目光往下挪到酒杯,吓了一跳:“靠,这是威士忌,你有必要给我倒满杯吗?!”

酒都快溢出来了,宫理连忙伸着脖子吸了两口,瞪眼看向林恩。

林恩拿着酒壶,愣道:“我以为你渴了。”

宫理跟个老酒鬼似的吸溜着威士忌,往桌子边挪:“……你还是快回去坐着吧!”

宫理也喝不下这么多酒,她看向中间沙发上的数人,就发现平树正转过脸去,似乎刚刚在看她。

宫理心里顿了一下。

三省身看到三个人之间的混乱,快要拍大腿了。

他眼睛都看不过来,只瞧见林恩那根线一如既往地连在宫理身上以外,他竟然对平树有不少关注,只是那关注的情绪很淡很混沌;而平树从刚刚看了一眼开始,脑子里就开始跟不和谐的爵士乐团的音符一样,胡乱飘起来,像是思想里在疯狂打架。

只有宫理还比较淡定,除了波动一下以外,她似乎在盯着旁边的摆件挂画,脑子里似乎是在想不想干的事儿——

难道,平树转过头心里难受的时候,她还在想:“咦这画里的马为什么三条腿?”

平树刚说了几句,冈岘忽然站了起来:“他们开始了!这才过去十几个小时!”

他把不离身的折叠平板展开,上头显示着尔求城根服务器的占有率,就在刚刚开始节节攀升,而在之前,任何一个月末都没有过这种情况。

冈岘:“波动显示,四台超级机械计算机都已经启用,他们开始试验那道题目了,按照运算速度来说,预计在两小时四十五分钟之后他们会得到第一个初步的解。”

这道藏在阀门里的数学题,根本就不是宫理此行真正的题目。它只是看起来艰深且疯狂,并且提出了一个足以让各路数学家、物理学家为之疯狂的假设。

任何追求真理者,都必然想要验证、想要计算、想要求解。

保险起见,他们一开始可能不会动用那台每一秒钟都以千万计价的光学计算机,而是使用平时用来处理尔求城庞大数据信息流的机械计算机。

而这道数学题在被输入机械计算机后,将会引发大量服务器能耗,并且逐渐脱离控制。

在两小时四十五分钟后,第一个解被算出的时候,尔求城内控制电力、交通与网络等各个方面的根服务器,将彻底卡死,城市将陷入混乱之中。

这也就给了宫理她们接近那台光学计算机的机会。

当然,尔求城的学者们也可能中途发现这道题目的不对劲,可一旦输入指令就无法停下来,除非他们将根服务器彻底断电,但结果也是一样的,城市失去服务器就,甚至连分配送电都做不到,一样还是会陷入混乱——

所有人立刻都站了起来,宫理端着酒杯:“哎我外套呢,走走走出发了!”

平树拿起旁边沙发上她的风衣,朝宫理走过去,他展开风衣,对其他人说:“我们将从E点去往浮空岛,已经在浮空岛上的两位干员,请保持我们往返的通道运行畅通。”

平树把风衣披到宫理肩膀上,从她手中接过玻璃酒杯,宫理将胳膊穿过衣袖,就看到平树捏着玻璃酒杯,将唇对着她的唇印,仰头一饮而尽。

宫理吓了一跳。

这酒度数不低。

但平树表情没什么变化,他虽然不主动喝酒,但好像也没怎么醉过。平树帮她拽了拽衣领,继续跟冈岘道:“武器箱怎么样了?”

冈岘:“这就按照计划开始布置,会在你们从E点出发后十五分钟内布置完成。”

宫理缩着脖子,跟平树并排走向电梯,挥了下手:“那我们先出发了。”

俩人就像是先去饭店占座一样出发,等着电梯的时候,公寓正厅的其他干员都在商量着后续的行动,甚至没人多抬眼看他们两个一眼。

宫理走入电梯,平树刷了一下光脑,电梯门合上开始下行。

他刚要转过头跟她强调,就感觉宫理朝他挤过来,伸出刚刚插兜的两只手,将他压在像镜子箱一样的电梯里,平树背后与面前是无数个自己和无数个宫理。

她脑袋靠在他脸边,银发稍微有点蓬松,平树忍不住想,昨天洗完头发应该给她用精油抓一抓头发,色泽就会漂亮很多——

但宫理却抬起脸笑了一下,然后朝他吻过来,在无限嵌套的镜面里,是无数个宫理吻了无数个平树。她舌尖还有浓郁的酒香,和他口腔中的酒味融为一体,像是他们饮同一口酒,流淌一样的血似的。

平树以为她只是浅尝辄止地亲一下,但宫理抱住他后脑时,衣袖的扣子敲在电梯壁上,连同她风衣窸窣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钟鼎里回荡。他一只手扣紧身后的扶手,一只手扶着她后背,觉得在这里吻起来不安全,但又忍不住沉迷……

她撤开脸来,距离跟他很近,后折着腰,笑盈盈地直视他。

酒没烫坏他的嘴唇,这个吻却差点要给烫坏了。

平树把她搂紧了一些,她知道宫理眼里的意味,是笑他有点暗地里吃醋,也是知道俩人要一起行动的默契。平树觉得好多话不用说出口了,宫理只要在交融的呼吸里一笑,他就被她捋平了。

平树很喜欢这种默不作声的心意相通。

但有些人就是永远学不会闭嘴。

凭恕几乎是立刻顶出来,张口就恶狠狠道:“能不能让那个姓林的离你远一点!他给你倒酒,你就应该泼他脸上——你可是委员长哎。”

宫理很想反驳这个没文化的家伙:林恩就是姓氏。

凭恕看她不说话,又挤了她肩膀一下:“我说了,你别搭理他!”

不过看到这家伙高低眉毛,一脸不忿,宫理想到昨天他哼哧带喘,又不想跟平树分时间,又羡慕嫉妒平树技术比他好的傻样子,有点想笑。

他有不高兴就说出来也挺好的,平树就是太不爱表达情绪了,多少话都是借着凭恕的口说出来的。

宫理后退半步,伸手抓了抓他发顶,笑眯眯道:“行。只搭理你。”

凭恕愣住,耳根子腾地一下烧起来。

他明显心里已经做好宫理要跟他斗嘴动手的打算,却没想到宫理突然这么……宠的来了一句。

他脸上反倒有点挂不住,目光游移,挠了挠脸:“喂,我才不是因为倒个酒就吃、吃醋什么的,就他脑子奇奇怪怪的——他没有逼数!”

宫理道:“凭恕,林恩这个人确实没有正常的经历,他不会懂得分寸的,但我心里有数。我这个人不爱吃回头草,也从来都没必要吃回头草。”

她是很正经的讲道理的口吻跟他说话。

凭恕看着宫理偏头直视过来的目光,里面有宫理式的坦诚,他心里漏了一拍。宫理摆明了说,也是要他心安。

他一下子哑火没声,又尴尬又忍不住想勾起嘴角,在那儿两手插兜原地乱晃悠,一会儿抬头看天花板一会儿看鞋尖,扭得像个尺蠖,就是不说话。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啊,你要不还是改改,万一你哪天跟我分手了,你还是吃一下回头草吧。”

宫理笑:“天天琢磨这个呢?到时候还不如让我回头草一下。”

凭恕嘴上啧了一声,像是对她这个没救的回答很嫌弃,但却两手插兜乱转几下突然凑过来,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宫理突然被嘬,搓了搓脸:“你再使点劲儿,我这儿就能再多个笑涡了。”

凭恕乐得不行,在电梯里瞎晃,时不时肩膀就撞她两下,他低头还想在她另一边脸上亲个对称的笑涡,正要低下头,电梯门打开了。凭恕连忙就要避开,宫理却勾住他脖子,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

咬的很重,凭恕吃痛,然后就听到了电梯门打开,电梯门外陌生人惊讶的声音。

他连忙抬起脸来,转过头去看外面的人,但也意识到自己嘴唇上可能都有个牙印——凭恕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嘴。

宫理裹着风衣,笑了一下,踩着高跟鞋大步走出去了。

凭恕快走了几步,跟在她后头,脚步有点跳跃,又肩膀撞了她一下:“哎,等等我啊。”

路上虽然也有年轻的情侣,却几乎见不到孩子,按理来说,这样一座满是精英的城市应该鼓励生育,但尔求城是鼓励分子化,没有婚姻体系的。

本来现在人口的生育率就已经极低了,一半是因为意愿,一半是因为生理结构改变。但尔求城几乎是完全没有生育行为,宫理进来之后也发现,可能是在例行体检中,他们官方为尔求城居民植入了避孕的微型皮下芯片。

什么样的城市,只要年轻的精英而不要新生儿和稳固的家庭组织呢?

宫理在E区的滑轨电梯,看着浮空岛斜垂下的软管通道,一个个小型电梯,就像是顺着光缆传输的发光信号般上上下下。

她和平树扫了肩膀上的条形码,滑轨电梯的工作人员似乎认识他们,却并没有看着他们俩的脸,而是对着屏幕上的条形码,笑着打起招呼来:“你们俩一出手,那肯定就不会有差错。不过这次下来了七八天,花的时间够长啊。”

宫理笑起来,也根本不遮掩那张跟条形码原主人完全不一样的面容,道:“这次确实比较麻烦。走了。”

宫理跟平树踩在发光的透明电梯中,电梯带着他们顺着软管向上高速飞掠,转过头去,她已经能俯瞰黑色的延绵矿山,也能看到浮空岛上方的风景。

并没有另一个世界的纸醉金迷或超级科技,在浮空岛的上方,就像是一个更安静的社区、建筑群更大的学府,几乎没有多少商业区,在夜晚中显得文明祥和。

其中有些比较大的罗马柱式结构或圆形玻璃钢结构,都是一座座艺术殿堂与研究所,他们的目的地,就是一座八棱柱形状的棕色石质大楼,那是光学计算机研究中心。

还有一些年轻人在路灯下跑步锻炼,社区的公园有许多年龄差距很大的人在攀谈、吸烟和喝酒……

平树喃喃道:“在这里,他们都光明正大地吸烟喝酒——”

宫理笑:“毕竟,在这儿他们不是肉质甜美的待选羊羔。”

如此发达的尔求城,为何诞生在封闭的矿山之中。

一切都是因为一场久远的无人知晓的天灾。

在矿山之中的小城市里,突然在月末该发工资的时候,发生了城市范围内随机灵魂交换的事件。

一部分人还是他们自己的躯体,另一部分人则随机跟其他人灵魂互换。

有的病弱老人换到年轻的身体,狂喜着逃离了这里;有的男人灵魂进入女人的身体,想要去找妻子,却被妻子推出家门;有的贫困工人摇身变成厂长,想要卷钱跑路却被人绑起来说要让他给所有人分钱——

后来这座城市被西盟秘密研究,曾经小城内发生的异象也被埋藏,直到几十年后,尔求城带着建设好的现代化设施,突然闪亮出现在了世界眼中。

当时已经有大批网红、运动员与艺术家高调宣布入住尔求城,其严苛的公民标准与优渥的生活,在社会混乱的西盟引发了无数人的向往。

甚至,如果不是宫理进入这座城市后对浮空岛进行调查,方体都无法确认这座尔求城,就是几十年前发生“月末灵魂交换”的小镇。

尔求城已经掌握了“月末灵魂交换”的规律,它能控制灵魂交换在哪些人之间发生。

于是,一座延续生命之都诞生了。

最顶尖的物理学家、最尖端的医药研究者、最伟大的大提琴手、最跨越时代的先锋作家,都来到了这里。

他们带着或年迈、或病弱,或被致幻剂腐蚀、或被意外事故击垮的身躯,来到这里,渴望着为他们的灵魂找到新的居所,让自己智慧的火光能够延续下去。

于是,尔求城开始向全世界招募适合的躯体——年轻、健康、貌美、高智商甚至是有一些超能力。

浮空城上的“顶尖人类”总是充满爱意地注视着尔求城内的“精英”们,挑选着自己想要接手的肉身,准备着跃跃欲试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