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第 245 章

宫理观察着他,却明显感觉到身边其他教士屏息,甚至有人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宫理记不太清他的名字了,但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还有沙哑蹩脚的口音。

希利尔双手交叉,笑眯眯的看着宫理:“不用担心,林恩是教廷骑士,新国公圣会一共没有几位教廷骑士,每一位都不同凡响。”

宫理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林恩之前死掉的队友,不会是被他杀了吧?

难道说希利尔也让林恩来监视她,发现她有什么不对也立刻咔嚓掉?

林恩绿色的眼睛也扫过宫理,但依旧只是沉默地站着。宫理觉得希利尔跟他并没有上下级关系,只是可能一个动手、一个动脑,经常有些合作。

林恩看不出情绪,或者他本身也跟块石头一样没什么情绪,宫理注意到他非常仔细地将十字架收在衣领内,只有一截绳链露在外头。

那银亮的绳链跟他简直是在血盆里泡过的脖颈比起来干净得吓人,宫理皱了皱眉头。

他跟宫理对视一眼后,便转身离去。

希利尔笑道:“那就这么定了!西泽主教,您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们会根据您说的线索继续查,而且也会有越来越多圣物需要您来替我们寻找的。”

……

宫理与数位教士又参观了一些所谓的“圣物”,她追溯了两三件收容物的碎片,才扶额虚弱地表示自己需要几天恢复——

她故意表现出过度使用能力的样子,并且跟希利尔说自己恐怕要四五天甚至更久才能恢复。这样她就可以尽量多留在修道院。

希利尔也算是有耐性,嘘寒问暖地说自己不该让他使用这么多力量,说要送西泽赶紧回去休息。

希利尔始终没有表示要带她去往更深的下层,就与其他教士一同乘坐电梯回到地面上。

看来这个深渊并不像是方体,教士们并不生活在地下,基本就是个“收容物仓库”。

走出修道院的地下“深渊”后,希利尔表示还有要事,其他教士也都要各自回到住所。

只有一位拎着灯的修女引着她离开绘派大教堂侧门,往住处走,外头花园结构复杂,时不时还有礼拜堂或者小楼错落。这里没有霓虹与全息广告,夜晚寂寥的就像没有通电的村庄,很多冬青树在昏暗的灯火一片漆黑。

那年轻修女也不知道是真的不认路,还是故意带错路,宫理觉得她好几次都引着他往花园深处走。

宫理条件反射的觉得是有人要害他,却没想到走几步,那修女脚步越来越慢,忽然回头道:“对不起、我好像迷路了……我太笨了……西泽主教,您看呐,是不是我们应该往依稀能看到广告光柱的方向走?”

宫理在年轻修女手中的灯光下,看到她被白色帕巾包裹的脸上有些红晕:“我的脚好痛,主教大人,您能扶我一下吗?”

……妹妹,原来是要勾搭所以故意装小笨蛋吗?虽然主动的勇气可嘉,但能不能体谅体谅西泽神父舟车劳顿第一天就被充满戒心的同事叫去加班到半夜的心情啊!

宫理想了想,却扶着眼镜,露出微笑:“看来也不只是我一个人觉得这些道路难以辨认。”

年轻修女回过头,心里七上八下,只觉得这话语听起来介于温柔与客套之间,西泽主教并没有上来扶住她,他背着手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却又微微倾身专注的用灰蓝色眼睛看着她,既像是审视又像是柔情。

年轻修女看着摸不清态度的西泽主教,那唇角的似笑非笑让她几乎同时涌出不安与欢欣来,她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西泽:“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道:“我叫穆茜、是……是绘派的修女。”

西泽颔首:“穆茜,我记住了。”

年轻修女耳朵红了,眼睛却也不安的乱飘,似乎无法辨认这个记住,是要记住她的容颜还是记住她的无能。

西泽主教道:“我听到有水声,应该是靠近喷泉了吧,喷泉附近一般都有通路,我们可以——”

他说着先行一步,顺着水声走去,年轻修女有点无地自容,提着裙摆小步走在他身后,盯着西泽背在身后的白色义手。

但西泽脚步却忽然停在了水声不远处,修女差点撞在他身上,连忙避让开来,也往前看去。前方乔木环绕的杂草花园内有一栋低矮的如同猎人小屋的建筑,水声并不来自喷泉,而是来自水管。

一个高大的人影蹲在水管附近,简直像是把自己当成满是泥沙的车一样,用冷水水管无情地冲洗着,混着血污的水顺着鹅卵石缝隙流入草坪之中。

他赤|裸着脊背,只穿了一条麻绳做腰带的裤子,像是那种中世纪的古人才会穿的裤子。

修女显然也嗅到血腥味,害怕的躲在宫理身后,小声道:“是、是谁?”

低矮的石砖建筑前头亮着一盏灯,照着他满是血污的头发,在手指乱抓冲洗之下恢复了应有的脏金色,贴在脖颈与脸颊上。宫理甚至怀疑那头发本来也有着金子般的光泽,只是被糟蹋了太久。

对方也非常敏锐,察觉到了宫理的脚步声,赤脚半蹲着,猛地转过头看向宫理。

宫理露出了微笑:“这么快就见面了,搭档。”

林恩就像是觉得看到一条狗出现在路口般,只是确认没有威胁就毫无反应的地转回去,继续用水管中的冷水冲刷着后背和脖颈。

宫理看到了像是能把他分尸数次的肉色疤痕横亘在他躯体上,斜着的几道疤几乎是把他劈烂成两半。

疤痕像是断裂的塑像粘回去时从边缘溢出的胶水般——

很难想象,这是个活人的躯体。

他也不完全是健壮,比如双臂很有力,肌肉依稀可见凸起的血管,腰腹却精瘦的像是肌肉直接箍在肋骨上。

黑夜中的花园里,戴着银框眼镜、象牙义手与一身白色法袍的西泽,与蹲在那里脏兮兮冲洗着自己的满身血污与疤痕的野兽骑士相隔数米。

宫理眯起眼睛,她甚至也把握不准这个人在公圣会里的地位,看起来像个畜生又人人畏惧;所谓教廷骑士却又住在这种地方。

她开口道:“搭档,希望咱们去万城追查的时候,你能像个人类一样,穿点人类的衣服。”

对面没有说话,还在蹲着洗自己的头发,他脖子上戴着的十字架在水花中晃着,然后拧上了水龙头,赤着脚走回了自己居住的小楼里,甚至都没再看她一眼。

修女看着地上蔓延开的血水,结结巴巴道:“西、西泽大人,我好像想起该怎么走了——”

宫理看了那没有亮灯的小楼一眼,转头道:“那,带路吧。”

老萍感觉再躺下去,天都要亮了。

宫理终于回来了。

她关上门站在客厅里,眼神看向那没开机的扫描仪,老萍反锁上门,打开扫描仪后对她点了点头,宫理哀叫一声猛地飞扑到床上,甩掉鞋子解开快勒死脖子的衣扣。

老萍早就预料到了,这一路肯定没少试探,宫理那脾气哪受得了修道院的氛围。

她满床打滚:“我要喝酒我要蹦迪我要去醉生梦死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宫理哀嚎几声,突然脑内响起了甘灯的声音。

“回到房间了?”

宫理趴在床上,甘灯声音直接出现在脑海中,简直是贴着耳朵说话,她后脖子一麻,脑内道:“是找我线上开会还是……?”

“不算开会。是跟我单独连线的。他们都不会听到。”他低声道。

老萍看到宫理拧了个身,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猜测她恐怕不是脑内在跟项目组开会,而是在跟某个人聊天,她挑挑眉毛退了出去。

宫理莫名感觉,如此深夜,甘灯或许也是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翻着书跟她聊天。

“今日如何?”宫理以为他这么问一句之后,就会像之前那样静静等着她说,却没想到他话并没有停:“刚刚你应该去了渊前修道院地下吧,那里甚至连脑虫联络器都能够屏蔽,我们听不到你的声音,索引页和班主任还很担心你。”

宫理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边顿了许久:“……你笑什么?”

宫理:“我笑我好可怜啊,只有同事担心我,没有领|导担心我。”

甘灯半晌道:“……我们没有直接从属关系,更不是你的领|导。”

宫理翻了个身,瞄了一眼卧室的门,幸好脑内聊天可以不用说出口,她幽幽道:“确实,一般下属确实也没法深切体会到委员长的好学与三寸不烂之舌——”

甘灯脑袋里的声音似乎卡了壳,但他又缓缓道:“但我确实担心你。”

她在那头笑了出来,甘灯无法辨认她是觉得好笑还是有些高兴。

他想说自己整一天都处在极度不安之中,小憩时一闭眼,恍惚中仿佛看到被摘掉了义肢的宫理躺在教堂十字架下的血泊中,银灰色的眼睛如同死物般看着穹顶,他拄着拐杖走过去,只看到蝇虫爬过她的脸。

他惊醒来后背衬衫都几乎被冷汗浸湿。

甘灯许多话都在嘴边没能说出。

他无法告诉宫理,他怕她出师不利第一天就被认出身份,也做好了几手打算,最激进的让他现在想来都有点荒唐。荒唐到他觉得如果跟宫理说出来,她恐怕会哈哈大笑觉得他在扯淡或在装深情。

甚至会直接嘲讽说让他炮轰修道院算了。

他猛地回过神来,发现宫理正讲着所见所闻。渊前修道院下方空间并不是秘密,他手中资料甚少,宫理说的都很重要,他头脑中思索着她讲述中的重点,一边分析着,一边环顾四周。他从未觉得偌大的居所如此冷清,明明她讲的事情对他做出下一步的计划很重要,他心里却仿佛在喊着:

说点别的。宫理。

说点你,说点我。

宫理讲了一会儿,甘灯那头始终没有回应。

“你是在做笔记?还是在想事?”宫理问道:

甘灯:“都有。”

宫理没有接话,似乎在等他说话。

甘灯也没有开口,他嘴唇像是黏上了。天,他宁愿去吻她,宁愿在她面前默不作声地脱衣服,却好难在光线充足的时刻说自己的情感——

在两个人太阳穴里的联络器都静默着,宫理似乎趴在床上吃东西,一些感官会通过脑虫联络器同步过来,甚至有过同步过深,导致一位干员被杀另一位干员经受痛苦刺|激导致脑内出血的情况。

此刻,甘灯唇舌里似乎有点香辛料的气味。

他微微启唇,呼出一口气,就听到宫理笑嘻嘻道:“所以,想我吗?”

甘灯:“……大概吧。”

她在那边笑起来:“上次明明说过这种话,到头来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吗?你不是会害羞的人。”

甘灯已经彻底看不下去书了,他仰躺在沙发上,将书册盖在脸上:“不是害羞。就是——没事,我本就不是滴水不漏或公私分明的人。我只是脑子里突然在想,要是……”

宫理竟然接口道:“要是可以不上班不要身份什么都不管,当两个春天的动物世界野猴子,干他妈一周,榨到头晕目眩,嘴巴都咬烂掉就好了。”

甘灯差点顺着衬衫扣子往下抚的手一顿,他无奈道:“……我想的还是比你文雅一万倍。”

“行,两个会背四书五经的野猴子。”

甘灯笑起来;“就没想别的?宫理你真的就只是个……”欲|望动物吗?

宫理:“我在想,你大概不算太虚伪。”

宫理别扭道:“太阳穴里这玩意儿好像有点奇怪,感觉你忧心忡忡的我能感觉到,好像跟过了今天没明天似的;你这会儿乐了,我又感觉心情还不错。”

甘灯喉结动了动,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想干巴巴的讲解联络器的功能,宫理却忽然道:“既然能联动,你要不要试试用手,万一我也能硬呢!”

甘灯猛地拿开自己按在腰带附近的手:“……大可不必。”

宫理那头笑起来,怂恿他。

甘灯坚决拒绝,她也极其会纠缠,他竟然被她闹得有点急了,道:“你自己试!”

宫理扁扁嘴:“算了。有点怪,我更喜欢我的psypower——”

甘灯又好气又好笑,他觉得跟她说话的时候,书盖在脸上最好别摘下来。否则他真的会露出奇怪的表情。

甘灯强行拉回话题:“现在想想,你并没有得到希利尔的信任,更何况希利尔之上还有一位更掌权的女性,你甚至都没见到她过。按你说的,很可能那个林恩会在发现你可疑时就立刻对你出手。”

宫理:“那就别让他发现,忽悠他呗。我自己下一步已经有打算了,只是需要你配合。”

甘灯一直知道她很有想法,他也确实愿意配合:“说说看?”

宫理:“我下一步会要出现在万城内,不要有任何保护我或者跟着我的行为,那位骑士在城市内必定会极其戒备。或许我也该发挥自己的特长。当我查得差不多,我会告诉你下一步的。”

……

“……这就是您的正常的衣服了吗?”

宫理站在修道院提供的皮卡车旁,有些头疼地看着林恩。

她甚至感觉,林恩可能真的确实改变了穿着,他穿了一身轻薄便利一些的铠甲,两边肩甲不对称,还外面罩了一条风巾,腿脚只有正面的绑甲,他头盔是那种完全挡脸的,宫理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她本来以为他如此沉默且冷淡,是因为见多了太多生死,但现在又觉得他可能有点……没常识?

宫理双手攥在一起:“我是想扮演一位艺术收藏家,您这样我还怎么扮演。您就没有一套黑西装或者运动服吗?您就没去过城市里吗?”

头盔里只有呼吸声,宫理要不是听到过他说话,几乎觉得他是个哑巴。

宫理只好道:“您要是执意不换衣服,那我绝对不会带您去的。三天来,修道院的线人才说有了那个黑市头子露面的消息,您回吧,我一个人去,我反正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宫理穿了一身黑色衬衫配西装,为了遮挡义手还戴了一双黑皮手套。老萍打扮成了兢兢业业的老秘书,穿着套裙衬衫,还背着包拿着光脑。

这一点显然要求他监视宫理的要求相悖,林恩他在原地跟定住似的站了一会儿,忽然拽掉手臂下方的皮质束带,脱掉肩甲,扔进了皮卡车后面的车厢中。

宫理看了一眼光脑:“你坐到车厢后面去脱,我要来不及了。”

老萍看了宫理一眼,觉得林恩作为教廷骑士恐怕不太同意坐在货厢车斗里,却没想到林恩一翻身就坐进了货厢,一边伸手脱掉了自己的的臂甲。

宫理坐上了车,能听到后头货厢里他沉重的铠甲掉在车底的声音。老萍咋舌,低声道:“希利尔让你们搭档的意义是什么?咱们是去调查,又不是去杀人,他帮不上什么忙的。”

前头的司机在开车,宫理觉得他们小声讨论才真实,开口道:“……谁知道呢,恐怕是不放心我呢。希望别耽误我做正事。”

宫理也垂下眼睛,她并没有告诉甘灯自己要去见的“黑市头子”是凭恕,更没有跟平树提前打任何招呼。

平树虽然知道蜕皮计划,但应该不知道西泽主教的脸,他未必会认出宫理来。如果把她当陌生人的话,不论是凭恕诈骗她、威胁她或者是闭门不见,都会显得很真实。

司机一路往城内驾驶,直到停在了某个中间线人约见的不远处的停车场,她下了车也往皮卡车货厢看去。

林恩就坐在车厢中,他铠甲都扔在旁边,布甲也摘掉了,露出里面穿的麻布衬衫与长裤,十字架挂在胸口,光着脚。脸上却戴着头盔上摘下来的一部分,像是护眼或者面遮一样,面遮上铁环扣在后脑。

宫理看着他脸上的金属面遮,和他线条刚毅的下颌。面遮上有十几道竖条的细窄视窗,能依稀看到他睫毛在面遮后扇动。

他开口道:“眼睛瞎了会麻烦。”

这话说得就像是他穿铠甲,都是为了防止有人砍杀他一样。

宫理本来想说这样太显眼了,就看到一位在自己眼窝处移植了像是灯泡般盛满液体的硕大义眼的男人,肩胛骨上还有翅膀型镶嵌灯条,正光脑通话着骂骂咧咧走过。

……万城里什么人都有,戴个面遮也不奇怪。但总之不能光脚吧。

宫理看到旁边就有那种卖假货的摊店,道:“给他买套运动服吧,再买双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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