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摊贩刚烤好两根蛙肉肠,又有一人趴一声坠落在地上,扶着腰缓缓站起来:“靠,最后一下没挂住。”

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摔得走路一瘸一拐。

摊贩对前后脚的跳楼都已经不惊奇了,道:“小丫头,也不扶一扶你奶奶!”

宫理叼着烤肠对她招手道:“奶奶!来付钱啊!我还要吃炸串——”

几分钟后,老萍手里拿着烤肠,站在街边:“行,你要跟我|干这活,我分你钱。但你要把杂活都替我|干了。现在,找辆车送我过去。”

宫理:“真有五位数?”

老萍把签子仍在街边飘扬的垃圾堆里:“骗你我肛瘘。”

宫理点头:“行,那我|干。”

她拐弯走过去,找了一圈,她之前就注意到,万城贫富差距很大,既有流线型飞行器直冲云霄,也有车窗都要手摇的老破车运货拉菜。宫理对什么黑客、什么赛博网络一窍不通,有些高档车连钥匙口都没有,但越往立交桥掩盖的下城或者小巷去,越能碰到她熟悉的老车。

撬这些老车,她还是经验丰富。

老萍在路口等了会儿,就看到宫理开了辆灰黑色的送货摩托车出来了,还戴着个粉红色头盔,粉色头盔上头粘了个小黄鸭。老萍惊讶:“你是带了万能电子锁破解器吗?”

宫理把另一个头盔扔给老萍:“啊?那是什么?”

她指了指耳边的发卡:“我就用了这个啊,然后接电线把车发动了。走吧,摩托车没导航,你用光脑导航吧。”

一路开往下城,去的地方比红街还脏乱差,直到他们停在灯红酒绿的大排档一条街外。

街边大排档人满为患,几个饭桌上方的杆子上挂着迪斯科灯球,一群男男女女脖子上的脑机接口跟灯球连着彩色数据线,在挥着手狂舞,嘴里时不时喷吐出烟雾来。

老萍:“怎么着?没见过这种集体嗑药?你该看看那些,那才是玩的猛的。”

宫理看到街边塑料雨披与纸壳里,窝着一些肚子肥大肢体瘦弱的人,头戴着白色的VR眼睛一样的设备,设备前端凸起,像鸭头一样,两侧闪烁着彩灯,那些人涎水横流的躺在那儿哼哼。

这几个街区地势低洼、污水横流,到处亮着霓虹灯管,还有些则在橱窗外挂着些零件,来往行人义体化的程度都相当高。宫理甚至看到一位下半身改造成八脚机械蜘蛛的女性,脚上拎着各色泳装正在叫卖,机械蜘蛛屁|股上还贴着做高层擦玻璃的小广告。

宫理:“这里为什么这么多人……义体化程度这么高?”

老萍给她递了根一次性电子烟,俩人吞云吐雾。老萍用涂着指甲油的指尖,理着花白的卷发道:“小姑娘,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么漂亮的义体。普通人的义体化是一条往死里走又不得不走的路。许多没有高学历、强大超能力或技术的人,不义体化就找不到好工作,甚至连苦力活都抢不到。但义体改造价格高昂,往往是要贷款——”

宫理已经能想象到了。

不义体化就找不到工作,但想要义体化就要先贷款。贷款改装义体之后,维护的费用,高额的利息都等着他们,高科技公司既有了高效率的义体化员工,也收获了一堆要还高昂贷款的客户。而便宜义体必然也会造成各种各样的萎缩、疾病,又需要治病或把坏了的肌体再换成义体——

直到把自己改的不像人,直到再也支付不起全身义体维护的价格,流落到看不见的阴沟里。

老萍踢开路边的锡罐,道:“这是万城的铁人区,我们都把这些用破烂义体、高度义体化的家伙叫铁人。义体潮的时代过去之后,好多地面上的低端零件店都被清理,转到地下来。租在这种地方,便宜。”

宫理把摩托停在一个路口,老萍跟她下车,走进一座高耸到上方城市中的烂尾楼里。宫理走了几步,就看到墙上贴着那个鸭头形状VR眼镜的广告,名字叫“元宇宙脑机”。

但这不是直销广告,而是二手及保养服务的广告,宫理皱眉的原因,是看到那元宇宙脑机侧面,有个半掉漆的瑞亿集团的LOGO。

这东西是瑞亿集团出的?

老萍往下走:“快点——”

烂尾楼的地下,是一座下沉式的巨大体育馆,四周坐满呼喊的看客,体育馆内不是草地,而是一圈又一圈的复杂跑道和从各个地方冒出来的球门。

老萍带着她一路往下走,直走到看台下方的运动员准备室里。

……

“……你说你装着芯片的胳膊被抢了?!”老萍坐在准备室的长凳上,看着面前一米九却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半机械男子。

几个工作人员拿来吊索,把他挂起来放在修理床上。

男子一身桃红色义体,半边脸都被打爆了,他半边血肉模糊的眼眶里还有个碎裂的电子义眼。这男人抖了抖嘴唇:“我知道我三天前就芯片到期了,应该还了,但您这样的催收人还没到,我就想着再打一场比赛……”

“但我有个对手,他跟我是用的统一规格的肩膀接口,突然从背后袭击我,把我手臂抢走了,还给自己安装上了。”

他指向玻璃窗外,在跑道上边飞速疾奔边用各种武器争夺铁球、相互厮杀的人们。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收获了最多的欢呼,他完全义体化,周身各色部件,甚至都没有头发,头颅都被钢板颅骨覆盖。钢铁脊柱的后背蚀刻着硕大的玄龟二字,右手是一只桃红色机械臂,在赛场上大杀特杀,引来一阵欢呼。

看来这条胳膊就是从眼前男子身上抢夺走的。

眼前被打爆脸的男子从另一只手臂上,拿出小巧的芯片:“只有这只手的芯片了。”

老萍气的要死:“这是一对儿芯片,跟买袜子似的,一个还有屁用。要不我给你只留一个蛋怎么样?”

她正要接过,忽然,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宫理伸手拿走了芯片,对着一旁的灯看。

老萍皱眉:“咋了,你还懂呢?”

宫理盯着那芯片上蚀刻的标记:“这玩意,是制作者让你来取的吗?”

老萍:“算是吧。”

宫理对着光,看到这小小芯片的表面,刻着一个长着恶魔角的可爱鬼脸,旁边写着T.E.C。跟她脑子里芯片上的贴纸,有一模一样的图案。

宫理轻声道:“带我去见见这芯片的制作人吧。”

老萍笑了:“什么?不可能,我是圈子里出名的催收人,怎么可能暴露老板的消息。不过……”

她声音拖长:“如果你能把那一半拿回来,我也可以透露些消息给你。”

宫理看向赛场中挥舞着桃红色手臂的玄龟:“等他下场,我就去取。”

“不可能。”

宫理听到熟悉的嗓音,回过头去。

罗姐穿着紫色套装裙,戴着屠夫围裙,手里拿着电焊枪,依旧是半张被烫伤的脸:“每个人的休息室都是有权限的,你轻易进不去。而且,你不是应该在方体好好当学员,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跟萍招娣这种人混在一起。”

老萍有点惊讶看了一眼罗姐,又看了一眼宫理,嗤了一声,道:“罗,好久不见。”

罗姐走到维修床旁,熟练地割开男子血肉模糊的半张脸,对宫理道:“老萍虽然不黑吃黑,但她惹过事,是方体通缉的对象,你以后要做方体的人,别跟她混到一块。”

宫理笑:“那你知道她现在是我的同班同学了吗?”

罗姐瞪大眼睛看向老萍,笑的前仰后合:“操,行啊萍招娣,从叛军小头子变成朝廷走狗了啊。”

老萍理了理头发,对罗姐比了个中指,面向宫理道:“且不说对面玄龟的休息室我们进不去,他身边保镖也多,而且我必须要在两个半小时以内交货,这比赛经常加时,两个半小时很有可能打不完。”

宫理耸肩。

老萍从兜里掏了一把瓜子,坐在旁边长凳上:“两个办法,要不,我自己解决这事儿,我付你2000通币,咱们分道扬镳,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消息;要不,你去上场参赛,帮我把他的胳膊掰下来扔给我,我把消息告诉你。”

2000通币。妈的,打发叫花子吗?

宫理想了想:“我可以试试。但前提是,现有的这只芯片我拿着,如果你想要一对儿,就用3万通币来买我的。”

老萍瞪大眼睛:“多少?!三万!你这才是黑吃黑啊!”

宫理咧嘴笑起来:“这趟你肯定不止赚3万了吧,而且你做了这么多年催收人,收不上来是毁你自己的名声,说不定老萍加入方体的消息,马上也要因此传开了呢。”

老萍比口型问候了一下宫理,咬牙道:“……3万,可以。两小时我要见到货。”

被打爆脸的男人看着宫理、老萍和罗姐三个年龄各异、风姿多彩的女人已经聊完了,半晌抬起手来:“那、那我需要干嘛?”

老萍踹了他一脚,暴躁道:“你需要在这儿躺着,如果她拿不回来,我就把你割了抵债。有位歌唱家,每天早上要喝一碗混着生鸡蛋的睾|丸汤,他很愿意出价买的!”

男人噎住,只剩一条腿他也夹不住,只好把手术垫布往下扯了扯盖住。

罗姐给男子做好了应急处理,才对宫理挥了挥手:“你来这边。”

宫理跟着罗姐到了隔间,罗姐回头合上门,才抓着她胳膊道:“你别太鲁莽,这是地下联赛,而且背后老板掌管几个城市的赛事。老萍是怕自己出手得罪人,所以才要你进场。你要是进场,也不能太不遵守游戏规则的莽撞,我劝你回去吧!”

宫理把那左手的芯片拿给罗姐。

罗姐对着灯光,看到那上头的恶魔鬼脸标志和T.E.C的字样,不说话了。

宫理:“老萍应该是跟这个TEC有联系。你也记得,我脑子里的芯片……”

罗姐叹了口气,踩着高跟鞋引着她往空无一人的修理室回廊深处走。这里更像是修车的车间,她走到里头一间,按下按钮。

宫理只看到一个机械身体从上方缓缓垂掉下来。机械身体看起来是娇小女性,只有颈部以下,周身覆盖着银色的金属外壳,雕刻着游鱼锦鲤,从鳞片到涟漪,细致入微。也能从关节处看到外壳下的气泵与液压器,以及边角缝隙的泥巴与血污。

罗姐靠近那悬吊的义体道:“我副业一直是做地下比赛的义体师,这是之前有个……死了的选手留下来的。我早年做的,没卖。你最好换上这个,别用你这金贵身子直接去球场上。”

宫理惊讶:“我把头摘了,放这个上面?!那我能活吗?”

罗姐:“你情况比较特殊,躯体的部分我不敢乱动,但你可以四肢替换成这套的,尺寸差不多,我临时给你安一个接口,你快速同步一下就行。”

宫理自己对自己的义体化一直没有实感,但她看着回廊上,许许多多几乎全身改造成外露机械的刀球选手走过去。

罗姐道:“没事,打坏了我不问你要钱,我修修就行,也不是什么特别新的型号,但至少比你现在上场要强。”

罗姐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就给宫理替换了四肢,宫理看着自己栩栩如生的双手双脚躺在桌台上,有些难以适应。

罗姐:“放心,你这些胳膊腿都没你的下|体值钱,我要是想偷你,就应该之前把你醉麻了,把你器官弄走卖了。而且,我要真这么干,平树能弄死我。”

宫理笑:“就他那小可怜,还敢跟你凶?”

罗姐扯了扯嘴角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