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我心悦之

“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孟舒澜笑道,“明明是个正义凛然的性子,却又能真心地说出自私自利也不是坏事的话。”

“还记得你头一回跟我说这话,是什么时候吗?”

孟舒澜忽地问。

对于孟舒澜故意带偏话题,对自己以身涉险的事儿避而不谈,向来喜欢直奔主题就事论事的晏清,倒也是难得地没有驳他,反而顺着他的问话,回想起了两人相交的过往。

只是她两辈子活下来,虽卜不算活得太长久,但期间经历的大事众多,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早已是没什么印象了。

孟舒澜见晏清不答,眼睫微垂,深深地望着她,轻叹道:“是当初在匪寨,我”

当年五家的合约,对于朝廷派去的伍仁,也依旧

能委以重任。

赤诚的人手下的兵,总是比别处的单纯,更何况伍仁本就不是什么喜欢筹谋的。

他如今也没多少能信的人了。

比起不知根底的,伍仁已经好了太多。

这京城六卫交给伍仁,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留给孟舒澜的皇诏,永不生效。

只是世事无常,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谁也不能断定最终的结局。

昏黄的夕阳自窗外落了满殿,光与暗交织,将殿内的一切,以陈旧的丝线,织成苍古的画卷。

皇帝于光影阑珊间偏首,正见窗外残阳如火。

西斜的落日之下,大漠浩渺无边。

滚滚的热浪在沙石地上蒸腾,扭曲着残辉映照下的大漠戈壁。

时至六月,西疆大漠中白日里的气温已然高得吓人,到了夜里却又冷得宛若寒冬。

孟舒澜踩着余晖洒下的城垛影子,拾阶而上。

上得城楼,一眼便望见了那倚靠着城垛立着远眺落日西沉的人。

火一样的夕阳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模糊了那略显锋锐的眉眼,平添了几分柔和。

散乱的青丝被大漠的风沙拂乱,远眺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好似远处的沙丘大漠中有什么神妙之处,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在看什么?”

孟舒澜缓步行至晏清身后,抖开手中的披风,搭在她单薄的肩上,“夜里寒凉,你伤刚好些许,莫要在城楼久站。”

“这次离开,恐怕就再难见这大漠孤烟。”

晏清拢了拢搭在自己肩上的披风,却道,“只是些小伤,早就好了。我自幼在这大漠长大,又勤修武艺,这点风寒碍不着什么事。倒是你……”

说着,晏清转头,看着孟舒澜略显单薄的衣着,微微蹙眉,“先前的毒虽然解了,但身体也是吃了大亏,需得注意莫要再染风寒才是。”

孟舒澜以她的话笑答:“我在这边疆四五年,武功不算多高深,强身健体却也是够了。这点风寒,碍不着什么。”

说罢,双手往城垛上一搭,学着晏清的样子,望向无边大漠,余光却始终落在身旁人身上。

见晏清并不为自己的玩笑话而开怀,始终皱眉盯着自己,孟舒澜撑在城垛上的手指微曲,手心渗出汗来,却转头轻快地笑言:“我这毒解了都一个多月了,有木老为我调理,如今已经是大好了。就是木老都说,我现在壮得跟头牛一样。”

说着,孟舒澜像是为了佐证一般,后退两步拉开一个架势,“你要不信,咱们比划两招?我肯定打不赢你。”

孟舒澜说着逗趣的话,小心翼翼地看着在仅剩的一点余晖映照下,面色冷肃的晏清,握拳的掌心一片濡湿。

“孟舒澜,我应当同你说过,不要以身犯险。”

残阳彻底落入地平线下,寒风一刮,便是漫天遮目的风沙,剐蹭着人裸露在外的肌肤。

清冷的嗓音低响,却又字字清晰,随着这刮人的风沙落入耳中,却好似剐蹭在人心底。

想起自己意识昏沉的时间里,眼前人在自己耳边声声哀婉的挽留,孟舒澜讨好的笑落下去,凤眼半敛,仿若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

孟舒澜收了架势,站直了身体,低垂着眼眸道歉,短暂的沉默之后,却又扭开头,躲了晏清紧抓着他的视线,望着无边暮色,声音低沉,“但若从来,我大抵还是会如此做。”

晏清眉深锁,薄唇紧抿,心中明知此事孟舒澜的决策是对的,却仍是因他这句话而生了无名的怒火。

晏清沉默未语,孟舒澜却是忽地转过头来,笑望着晏清,道,“阿清你知道吗?在这一战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保家卫国而差点丢掉性命。”

晏清未答,只是沉沉地看着他。

那双略显狭长的丹凤眼中,映着城楼上亮起的火光,却又细碎地铺着一层微光,好似一幕星河。

自己的影子,倒映在这星河正中,寡淡又冷漠。

她大概猜到孟舒澜想说什么。

他本是洒脱的性子,看似温文尔雅多情重义,但里子却是冷的。

兄长曾说,孟舒澜是个没有心的,他只在乎自己所在乎的,但却可以为了自己在乎的,赌上一切。

“我本无心家国天下,亦无天下大义。我是商人,只重利。商人的原则是,与人交,只为有利可图,不可倾心以付,否则就会满盘皆输。”

孟舒澜缓缓地说着,那个被自己深深掩藏的自己,“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大抵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行商。就像孟家的祖祖辈辈一样,守着倾国的财富,来往于各国之间,可周旋于各国权贵,亦可终生闲云野鹤。”

“那曾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孟舒澜笑着,带着几分嘲意,“听起来是不是很市侩?”

“人生在世,各有其志。”

晏清道,“为利,为名,还是为人,为己,只要莫做伤天害理、有违道义之事,自私自利也并非就是坏事。”

孟舒澜一怔,随即又笑开:“明明就是歪理,怎么经你之口说出来,却又偏生让人觉得有理呢?”

“本就是此道理。”

晏清说得认真,却惹来孟舒澜一阵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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