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洪索会告诉你。他会不情愿而且十分痛苦地坦诚承认这次会谈对他造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伤害。毕竟,他从不说谎。这一点,是出了名的。
可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那些话语仿佛仍在耳边,他一遍遍地回响,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那些话都不是真的。但他终究没办法欺骗自己,他不能让自己忽视事实与真相。他做不到。
于是,洪索开始默念那牢不可破的钢铁连祷。
钢铁生力量。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信仰生荣誉。荣誉生钢铁。一遍又一遍。他做着尝试,试图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成功了一点,但并不算多。而在此期间,他那恍忽的表情也引起了驻地之内不少人的注意。迪欧瑟,一个较为年轻的战斗兄弟走了过来,他问道:“战争铁匠,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你应当关心的事,迪欧瑟。”
洪索结束了他的恍忽,严厉地回答了他年轻的后辈。对其好意没有丝毫动摇。
“你正在试图跨过一个我们一早便设立的界限,早在任务开始之初,我们便谈论过这件事。只有我能和他们进行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接触,而——”
“——而其他的任何事,都与我们无关。”
迪欧瑟坐了下来,且正对着洪索,显露出一种轻松和大胆:“我记得你的教诲,战争铁匠,但是......”
他注意到了洪索正在变得越来越严厉的眼神,于是恰到好处地闭了嘴。
洪索摇了摇头:“没有但是,迪欧瑟。”
“好吧,铁匠,但是,船长在刚刚找过您。”
迪欧瑟说。“他说,他有些事要和您商议——他的原话是,他有些事要和钢铁之锤的真正拥有者商议。很显然,作为船长,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讽刺您。”
他的话让洪索又露出了那种不赞成的眼神。
这艘船,名为钢铁之锤,是个相当朴实的名字。它是一艘打击巡洋舰,实际上,是一艘轻型的打击巡洋舰,这种船只一般被会称之为先锋级。
这种级别的船相较于传统的打击巡洋舰牺牲了一部分攻击性,但在推进速度与防御上有显着的提升。实际上,它的特点恐怕也不需要这些介绍,光从名字上便能窥见一斑。
......不过,虽然洪索不会这么说,但这的确是他的船。这意味着他对这艘船做了些小小的改动,因此,钢铁之锤实际上并不能被当成一艘真正意义上的先锋级打击巡洋舰去对待。
作为一名老资格的、从大远征后期便入伍的钢铁勇士,洪索的作战风格已经在帝国内传开来了。
洪索是个极端的实用主义者,如果某种科技不亵渎(或者亵渎的程度刚刚好),他会立刻使用它。他相当热衷于尝试各种新的战术,只要它有效,他就会推广。
在他率领的这只连队内,新的战士们不会经历长久的战斗才能获得晋升。实际上,只要他们表露出一定程度上的天赋,洪索便会立刻提拔他们。有人曾质疑他的目的,而洪索坦然地回答则让质疑者们都闭了嘴。
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胜利以继续延续钢铁勇士们的信条,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他是否又在对我安置的那些科技提出意见?”洪索问。“他的家族已经为钢铁之锤掌舵了超过一百三十年,为何只有他拥有这么多问题?”
“这或许不光只是他的问题,铁匠。”
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想起,嘶哑而不似人类。那是技术军士维托的声音,他的声带在一次战争中受到了损害,在手术后,他选择了换用一个来自机械修会的老式发声器官。
这显然是他刻意的,在此之后,他的声音便变得比以往可怕了太多。在几次战斗后,他便多出了一个新的绰号。
他严肃地说:“您的确给钢铁之锤加装了太多.......您别那么看着我,是的,我说的就是‘太多’新式科技。其中一些甚至没有经过审查。您真的明白这是个多么严重的问题吗?”
洪索叹了口气:“我明白,但是,你真的要在这个时候和我开始讨论这个问题吗,维托?未经审查?如果它们真的没有经过审查,为何托内斯贤者会将它们交给我?”
“托内斯贤者和您一样都属于激进派......您用他来举例子,并不能算得上有说服力。”
“好吧。”
洪索站起身来,朝着甲板走去。他叹着气:“我去和他谈一谈——这次任务可不容有失。”
在他身后,技术军士与年轻的兄弟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严肃。
“你上次看见战争铁匠在任务中分心是什么时候?”年轻的战斗兄弟问。
“七十三年前。”
技术军士答道。“我们当时落进了一个由大叛逆的子嗣所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我们弹尽粮绝,伤亡惨重。战争铁匠在那时便露出了这种表情,后来,他说他想起了我们的父亲。”
“我知道这个故事。”
迪欧瑟来了兴致:“据说,后来是赤帝千子来支援了?”
“是的,小子。看来你平时对战团的历史很感兴趣。”维托笑了起来。“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进行了一个仪式,破除了那些叛徒亵渎的陷阱......我们获得了胜利。”
鲜血与死亡就这样被他轻描澹写地抹了过去,而年轻的兄弟知道,在这之后,那只前来支援却伤亡惨重的赤帝千子被钢铁勇士们救了。
恩情交织在一起。就这样,他们彼此结下了血盟。他们无法代表各自的军团,却能站在连队的立场上发下誓言,若是彼此需要,他们将回应彼此,无论身处何方。
“我们总能获胜的......”迪欧瑟低声说道。“对吗,维托?”
“当然,小子。”军士站起身来,微微点了点头。“内外皆钢。”
“内外皆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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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理解!”
还未能进门,洪索便听见他所指派的船长在大声地斥责:“钢铁之锤号在我父亲、我父亲的父亲的注视下为帝国奋战至今,为何它会突然多出三个额外备用的盖勒立场发生器?难道一个不够用?”
......马拉尔·尤力克西斯,为何你不能和你的父亲、你的爷爷一样对它们视而不见?
洪索推开门,走了进去。船员们对他行了天鹰礼,随后默契地纷纷走了出去,类似的争吵已经发生很多次了,他们已经熟悉了这套流程,现在非常自觉。
满面涨红的船长扭过头来:“啊,您来得正好,战争铁匠!请问,为何钢铁之锤号上会突然多出另外三个备用的盖勒立场发生器?”
“任务机密。”洪索回答。
他看见马拉尔的脸涨得更红了,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接下来,连珠炮似的话语不间断地从他口中说出。
“请原谅——但我不能理解您的做法!我已经在钢铁之锤号上服役了三十二年,我感激您对我和我家族的栽培,我也将它当成了我的家!可是,我才是船长,洪索大人!您指派我为船长,您不能在没有和我商议、或通知我的情况下不声不响地对它做出改变!”
“还是说,您已经认为我无法担此重任了?那您应该在任务还未开始前便告知于我,并让军务部撤了我的职!我会接受的!我不会有任何意见,为帝国效忠有很多种方式!”
“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我从未认为你无法担任钢铁之锤号的船长。”
“那您为何要做这种事?!”
“任务机密。”洪索重复。“如果可以,我会向你解释。但我不能。”
“那我要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指挥他们?”
马拉尔压低声音,仍然愤怒,但已经冷静了不少。
“您在我的任期内对钢铁之锤号做了三次改动,我全都视而不见。但这次我真的不行,帝皇所派来的特使带着禁军们登上了这艘船,我感到无比的荣幸,也正因如此,我必须无比认真地对待这次任务。”
“我已经向我的父亲与我的爷爷发了誓,我绝不会辜负他们,我亦对帝皇留有誓言——但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我能正常工作的基础上!我是个船长,大人!”
他痛苦地看着洪索。
“我一直以此自居,但我到现在才发现,我居然是个对自己的船都不甚了解的船长!航行开始至今,距离终点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但我到现在却发现它上面多了三个盖勒立场发生器?您......”
马拉尔的语气又变得激动了起来:“您对我没有任何尊重!”
“如果你不满,我会道歉,马拉尔。但我无法向你说明具体情况......”
洪索抿着嘴,看着这个敢于同他争辩的凡人,心中没有愤怒,烦闷也已消失。他知
道,马拉尔同他争辩的勇气来自于他对自己职责的重视。他敬佩这样的人,因此更加感到抱歉。
“好吧。”船长失魂落魄地叹了口气。“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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