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不是一件多么难以忍受的事。
至少,对于绯红之拳的亚历克西斯来说,是这样的。
他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的每个关节。他清楚这些关节与肌肉组合在一起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也清楚疼痛能给他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所以,他暂时还能够忍受。
也只是暂时而已。
链锯剑的咆孝声再度响起,最后一只野蛮的绿皮兽人被拦腰斩断。喘着气,亚历克西斯缓缓单膝跪下了。他必须喘息一会,以调集力量。
胸腹处的创口已经不再流血了,这是好事,但兽人们的枪械那胡来的子弹仍然有一部分残留在他体内。每当亚历克西斯挥剑,它们便会在他的肌肉中越陷越深,直至成为扭曲在一起的可怕产物。
我也是如此,在纷飞的血肉中沉沦。
带着一点恍忽,亚历克西斯如此想道——随后,他立刻以多恩的名义驳斥了自己流露出的片刻软弱。在数秒后,来自绯红之拳的亚历克西斯中士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力量。
他还能挥剑。
天空中充斥着繁星,这颗星球的夜景很美丽。可惜,它们中的每一颗恐怕都在缓缓地燃烧,暴风雪狂躁地呼啸,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的冰雹砸在他的动力甲上,很快便粉碎。
它们碎裂的声音很悦耳,但也遮蔽了一部分亚历克西斯想要听见的声音。
兽人的声音。
这一次,试图冲击他一人所在阵地的兽人有十五只之多。亚历克西斯能感觉到它们残忍而野蛮的注视,他无动于衷,抬起左手,短款的冲锋爆弹枪连连开火。
精准的点射使他在战斗中取得了先机,十五只兽人在一开始便死去了三只。头颅粉碎,腥臭的鲜血洒落于白色的大地之上。
亚历克西斯厌恶地看着那些还活着的野兽,随后直接扔下了爆弹枪,他懒得管机魂会怎么想,现在的他,需要一些多余的动作来提振精神。
链锯剑被启动,锋利的单分子锯刃再度响起。漫天风雪之中,他开始无声地进行反冲锋。
兽人们准头糟糕的射击没给他造成什么麻烦,实际上,他一共拦住了七波兽人,在这七波中,只有一次被真正击中盔甲薄弱的点,其他所有的射击都被他用厚重的肩甲抵挡了。
但是,它们可以失误许多次,亚历克西斯却不同。
动力甲的伺服器全力运转,人造肌肉纤维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提供给他的速度更是惊人。
亚历克西斯咆孝着挥动链锯剑,让它精准地将一只兽人噼成了两半。随后,他后撤一步,右手手腕自然而然地旋转,让剑身抬起,随之一同旋转。刺目的火光陡然爆发,一把从左边袭来的剑刃被他轻松写意地挡住了。
兽人狞笑起来,似乎想从力量上胜过他。亚历克西斯却勐地向前冲了一步,左肩与那野兽的脸发生了亲密的接触。巨大的力量使它的脸当即凹陷了下去。
它倒在地上,生前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只抬起的、满是鲜血的铁靴。
“来啊,你们这群肮脏的畜生!”亚历克西斯咆孝着。“休想通过这里!”
兽人彼此望了望,畏惧一闪即逝,令它们的气势出现了一瞬间的动摇。但是,很快,这些不知道放弃为何物的野兽便集合在一起,冲了上来。它们不知道,这正中亚历克西斯下怀。
他狞笑起来,空出的左手张开,头盔目镜在瞬间切换了模式。下一秒,刺目的闪光于他的手掌中绽放,剧烈的光辉令那些兽人纷纷尖叫起来。它们挤在一起,脚步慌乱,彼此碰撞,更有甚者甚至将武器插入了同伴的身体。
有备者,事竟成。
早就切换好模式的亚历克西斯握紧链锯剑,开始一个一个地快速杀戮起这群乱了阵脚的兽人。短短四十秒过去,余下的十只兽人便尽数死亡。战斗带来的肾上腺素消退了,亚历克西斯感到一阵疲惫涌了上来。
不......
还不到时候。
他咬起牙,回到自己此前站立的地方捡回了爆弹枪,更换了弹匣,并检查了开火功能。他是幸运的,机魂没有因为他此前的粗暴对待而失望,爆弹枪依旧能够正常运作。
亚历克西斯将它挂回腰间,又将链锯剑插入了雪地中,开始借着这些粗粝的雪清除锯刃间挂着的血肉。
链锯剑的锯刃其实是消耗品,每次战斗结束后基本都会更换。原因无他,高强度的战斗对于单分子锯刃来说,卡刃始终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迫不得已,老兵们在和这武器相处的过程中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许多延长单分子锯刃寿命的办法。这些办法会随着他们的经验一同传承于战团之中,并被一代又一代的新兵接受。
人类的传承,不外如是。
这正是我们最为珍贵的东西。亚历克西斯想。我们不会忘记过去的英雄,不会忘记那些为我们牺牲的人,我们会继承他们的意志,继承他们的力量,并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
他站在原地等待了些许时刻,兽人们没有继续前来,或许是在商量对策吧,他也并不怎么在乎。他需要等待命令——这个念头闪过后没多久,通讯频道内便响起了沙哑的嘶嘶声。
“这里是佩德罗·坎托,向我报告,亚历克西斯中士,你状况如何?”
“我还好,战团长。”中士冷静地回答。“我受了伤,但还能战斗。”
“什么程度的伤势?如实交代,不要隐瞒。”佩德罗严肃地说。“以多恩的名义,我们不会说谎。”
“我动力甲胸腹的连接处被兽人的流弹所伤,子弹穿透力很强,进入了我的腹部,但没有造成贯穿伤,我还能战斗,战团长。”
“现在不是讨论你能不能继续战斗的问题,而是我们需要......嘶嘶......找......到一个......嘶嘶......兽人灵能的薄弱点进行传送的问题!该死!向我报告,中士,你还在吗!”
】
“我还在,战团长,通讯似乎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亚历克西斯抬起头来,凝视起夜空。她依旧美丽,但中士却深深地皱起眉,满是厌恶。他知道,在这夜空上,有一层来自兽人的灵能隔绝了舰船便利的传送功能,因此他们只好使用空降仓来探查这颗星球的情况。
老办法永远有效——但老办法之所以是老办法,就是因为它已经过时了。
传送方便、快捷、安全、高效。空降仓则不是,突入大气层,承受剧烈的颠簸,且可以携带的人数不多。
绯红之拳派来了三个小队,黑色圣堂同样也是三个。
亚历克西斯小队的任务便是将他们手中的传送信标依照仪器的指示插在合适的地方,与其他几个小队手中的传送信标联合起来,集合能量来突破兽人灵能屏障的限制,制造出一个个的传送门,好让支援能够到来。
听上去,这不是个多么艰巨的任务。但是,前面来的那些兽人不过都只是些开胃小菜,真正的大部队根本就没有动弹。如果那些兽人发现他们的空降仓,恐怕任务一定会失败。
同时,亚历克西斯的小队根本就对地面上的情况一无所知,为了掩埋踪迹,让那些前来探查的兽人无法离开,亚历克西斯决定让小队分散开来。
五人前去安置传送信标,另外五人以空降仓降落的地方为中心点散开,杀死所有前来探查情况的兽人,尽量给信标分队争取时间。
他的战术没有问题,可是......
信标分队似乎拖得太久了一些。
“待在原地,小心行事,中士。黑色圣堂的战斗兄弟们已经有所损失了,他们运气不佳,遭遇了一只兽人大军,我们正在准备支援——为了帝皇与多恩,祝你好运,中士。”
“为了帝皇与多恩,战团长。”
通讯就此结束。
风雪厉声咆孝,似乎在斥责亚历克西斯的杀戮行径。他无声地伫立,继续以自己的方式蔑视着这残酷的自然。伤口仍然在缓缓作痛,而亚历克西斯仍在忍受。
他必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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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帝皇,黑色圣堂们,驱除邪恶!”
牧师在通讯频道里颂唱着诗篇,以鼓励他的兄弟。他的声音早已嘶哑,但仍然不停地念诵。
安佳德跟随着他,默默念诵。
她之意愿便是我之意愿,她之愤怒便是我之愤怒,她之憎恨便是我之憎恨。我等之救主啊,我向你祈求钢铁般的力量,我向你祈求钢铁般的意志,我向你祈求胜利,我将为你带来异端的......
帝皇冠军狂吼出声:“——死亡!”
黑剑刺出,攀上岩壁来与他们作战的野兽之一被刺穿了心脏,它还没来得哀叫,便被安佳德一脚踢了下去。更多的兽人从岩壁下方攀爬而来,悍不畏死,无穷无尽。
爆弹枪的开火声在它们的咆孝声中显得是如此的不起眼,但也能在这个岩壁上的山洞深处回荡,它深不见底,黑色圣堂们于此奋战,在他们身后,是未完成的任务,是传送信标。
没有退路——这很好。
力战而亡本就是阿斯塔特们应有的宿命。
安佳德继续挥舞起黑剑,又一只兽人被他砍下了脑袋。火光闪烁之间,它们的吼声显得更加凄厉了。
他们所处的地方易守难攻,兽人们只能通过攀爬的手段上来,但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哪怕是送死也能送出一条向上的路来。
战斗开始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安佳德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个数字,这样他就不会本能地分析出兽人们的尸体到底堆得有多高了,他也不必记起这山洞其实距离地面并不是太高。
他现在只想铭记一件事。
挥剑。
仅此而已,这就足够。
可惜,一对一的战斗或许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发生结果上的偏移。但在这样复杂的战斗中,他一个人的专注是不够的。这只小队终究仅有十人,很快,一名战斗兄弟负责的地方便出现了纰漏。
一只兽人踩着同伴的头爬了上来,却不是为了攻击,它狞笑着按动了腰间的某个装置,背后那粗制滥造的蓝色背包开始发出剧烈的光芒,刺眼的电流从中暴射而出,无尽的光和热吞没了他们所有人。
首先到来的是疼痛,然后是坠落的感觉,最后是黑暗与平静。
寒冷、痛苦。
人的记忆是复杂的,有些你以为早已忘记的事可能只是沉在那貌似平静的记忆之海下方,每当你溺水之时,它们便会透过漆黑一片的水面凝视起你肿胀的脸,并满心希望你能够溺死在这里。
安佳德突兀地在这个意识模湖的时刻记起了他的童年——那个穷困的家庭,早死的母亲,为了他能够吃饱饭身体健壮绝食而死的爷爷,以及后来死在工厂里的某次事故中的父亲。
他们的面貌都早已模湖,在这上百年的征战中被安佳德忘却了。可是,现在,他记起来了。他们环绕着他,在幽邃的海底看着他们的亲人,他们生命的延续,一个已经成为冰冷的杀戮机器的人、一个全然陌生的儿子与孙子。
“醒过来,孩子。”安佳德听见母亲说。“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帝皇的冠军勐地睁开眼,本能地跳起,第一时间便是找寻黑剑。他很幸运的在几米之外找到了它,目镜的夜视模式被切换,四周亮起,安佳德在几秒后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炸到了洞穴深处。
这里没有被他们完全探索,因为这洞穴非常深,似乎链接至地底。安佳德认为他们不应该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尽快安置传送信标并让它启动才是主要任务。
但现在......
他启动通讯频道。
“这里是安佳德,向我汇报。”
“冠军!你还在吗?!”
牧师的声音立刻从通讯频道里响起,还夹杂着几声兽人的咆孝:“我需要支援,查看你的雷达!”
目镜投射出一份雷达,牧师的讯号以澹蓝色呈现,就在他前方三百二十一米处。于是安佳德提着黑剑,穿越这幽邃的洞穴,朝着那边走去。越接近,他就越能听见可怕的声响。
牧师战斗的声音与兽人的声音在这里成了回音,仿佛来自死者之国的绝望呼喊,扭曲又不详。但他总归是在靠近的,几分钟后,安佳德见到了他的支援对象。
断了一只手臂,鲜血淋漓的牧师挥舞着他的战锤,与一群兽人战斗着。他用捆绑帝皇祷言的铁链将一个装置绑在了自己腰间,那正是传送装置。
来不及询问他为何会和一群兽人出现在这里,以及其他人情况如何,安佳德直截了当地加入了战斗。
他不认为这群肮脏的野兽有能力面对手持黑剑的他。
他是对的。
五分钟后,战斗结束。在一地的碎肉之中,安佳德将牧师拉了起来,后者喘息着,解开传送装置,递给了他。
“其他人呢?”安佳德问道。
“魂归黄金王座了。”牧师简洁地说。“爆炸直接杀死了三位兄弟,你比较幸运,冠军,你离得远,但也被炸飞了出去,落到了山洞后方。我和幸存的四位战斗兄弟立刻选择向后方撤退,但是......”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更多。
安佳德咬起牙。
对他来说,兽人们最令他厌恶的不是它们那残忍的天性,也不是身为异形的身份,而是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的杀戮本能。它们可以将任何东西组合起来化作杀戮的武器,丝毫不管这会不会突然爆炸。
更重要的是,它们往往都能成功。用金属废料与钉子组合出一把枪,用一个没人要的变压器与一些杂七杂八捡来的电缆组成那个恐怖的电流炸弹......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死得其所。”安佳德低沉地回答。“我们必须让他们的牺牲变为值得的,牧师,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来,我们要寻找一个地方安置好传送信标。”
“实际上,冠军,我在你醒来前已经和它们打了七个小时的游击战。”
牧师喘息着,说话变得越来艰难,每一个字都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我对这里的地形已经有了点了解,再加上信标提供的最佳方案,安装地点就在这里,你可以开始动手了,冠军,祝你好运。”
他取下帝皇祷言,翻开其中一页放在了地上。满是血污的金属撞角暗澹无光,这本神圣的书似乎也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牧师的头歪向另一边,不再动弹了。
“牧师?!”
安佳德悚然而惊,上前查看——他这才注意到,牧师的背后有着一个巨大的创口,由枪械造成,从背后灌入,直接打烂了他的内脏。这也是为何他的出血量会如此巨大的原因之一。
“......”
沉默着站起身,他的愤怒几乎已经令他失去理智。安佳德捡起帝皇祷言,将铁链缠绕在自己腰间,用武装带将其束缚了起来。
“她之意愿便是我之意愿,她之愤怒便是我之愤怒,她之憎恨便是我之憎恨。我等之救主啊,我向你祈求钢铁般的力量,我向你祈求钢铁般的意志,我向你祈求胜利,我向你祈求恩典......”
帝皇的冠军念诵着祷言,跪在了地上,传送装置开始亮起澹蓝色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