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辛没说谎,他的确十分理解何慎言‘焦急’的心情。所以,仅仅41个小时后,他用来运送藏品的飞船就抵达了复仇号附近。
那是一艘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船,没什么特别的。单从外表来看,不过是最常见不过的旅行用远行船罢了。但考虑到它的主人是塔拉辛,以及内里运送的珍贵货物,安格朗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这艘即将与他们接轨的船。
出乎意料的是,何慎言却告诉他:“不必那么在意那艘船。”
“什么?那里面装的可是——”
“——那只是个障眼法,安格朗。”法师摇着头,顺手指了指地面。“那艘船是来接他的,而我们需要的东西已经被他送到底层的仓库了。”
安格朗眯起眼。
他沉声说道:“他是在向我们示威吗?这是一个暗示?”
“不,是我留了个后门让他突破防御阵法把东西放进来的。”
何慎言露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微笑:“有时候,你得给人一些错觉来让他们认为自己掌握着局势——当然,不排除塔拉辛也是这么想的可能性。”
他耸耸肩:“谁说得清呢?说不定他也是在演戏。”
“......”
安格朗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交易进行的很顺利。
塔拉辛的动作是如此之快,何慎言很欣赏这份速度。因此,他直接了当的通过传说将塔拉辛和被吊在静室里的福格瑞姆一起扔进了他那艘正在进行接轨的远行船上,随后直接将他从复仇号的外置降落甲板上‘扔’了出去。
塔拉辛若是还能够做出表情的话,那表情想必会十分精彩——可惜,他既不能做任何表情,何慎言也看不见他的脸了。
他与安格朗来到底层甲板的仓库,这里安静的十分诡异。复仇号的体积与星球无异,这间分割出来的仓库则拥有与一座城市相等的大小。而此时,这空空荡荡的仓库内正摆着两件黑色的高立方体。
何慎言必须承认,塔拉辛的品味的确很不错。
他不像是那些喜欢故弄玄虚、追捧潮流的艺术收藏家一样狂热而盲目的追求某些特定的东西。也不像是那些对艺术毫不尊重的人一样随便摆弄它们,比如那个试图用舌头舔蒙娜丽莎的哥们。
他比较追求原汁原味。
我的意思是——他是个变态。
这点毋庸置疑。
只需看上一眼那两个被设计成立方体的静滞立场就能明白。
放在左边的,是福格瑞姆。他的立方体上用一行高哥特语花体字刻着他的名字、他的生平,以及塔拉辛是如何得到他的小故事。洋洋洒洒数千字,看上去是他亲自写的。
文风诙谐而不失庄重,似乎,就算塔拉辛将他当成了收藏品,也还是保持着对这克隆体的尊重。
他还保持着那副得知被法比乌斯卖给塔拉辛时的表情,充满了疑惑与不解。那模样就像一个孩子因为不明白的事情而受到了责备似的。他的容貌完美无缺,高大强健的身体上仅仅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衣。
“和你认识的那个人比起来,他怎么样?”
安格朗用鼻音沉闷地回答:“他的神情看上去不像是个战士,倒像是个满心困惑,想要哭喊而不得的孩童。”
“也许他就是。”何慎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另一边。
那名禁军的立方体就要简洁得多,仅仅只有两行小字——‘禁军’、‘名字太长,写不下,他应该是位盾卫连长。’
看到这里,何慎言不禁挑了挑眉。盾卫连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军衔。
禁军内有军衔之分,最高者被称之为大统领。只对帝皇本人负责,而往下一层则是保民官与护民官。他们通常由十名禁军中的老兵组成,负责向大统领提供咨询建议,在禁军内部中的地位也仅仅次于大统领。
再往下一层,便是盾卫连长了。他们是经验最丰富、知识最为渊博的禁军老兵。在拥有这军衔的同时还会拥有一系列复杂的荣誉头衔。
他的盔甲十分残破,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害。头盔被扔在脚下,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踩过了一脚似的,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他的面貌则显得十分可怖——横七竖八的伤疤与烧伤、贯穿伤口还有满面的鲜血。这名禁军阴沉地注视着前方,表情毫无波动。
没人知道塔拉辛是在什么情况下将他存进这静滞立场里的,他脚下甚至还有一部分来自当时战场上的泥土。
“好——是时候干活了。”
何慎言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对安格朗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将这位禁军解救出来,然后好好地对他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你觉得呢?”
“我没意见,只是......”
安格朗有些犹豫地皱起眉:“我是不是应该带副面具之类的?”
“......别傻了,安格朗。”
何慎言有气无力地说:“你不会想对他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吧?那有何意义?”
安格朗不快地说:“至少能免去一部分解释的口舌,不是吗?而且,难不成他会相信我们的说辞?就算那的确是真相,你也不能指望他一时半会就明白如今的情况。”
“我认为,坦诚相告,总比善意的谎言要好。你觉得呢?谎言始终都是谎言。”法师慢吞吞地说。
片刻之后,安格朗点了点头。
“好——呼,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我要不要焚香沐浴之类的?我看帝国内的宗教典籍,这位禁军都算得上是活圣人了,咱们可得带上点虔诚去对待他啊。”
“我还是原体呢!怎么没见你对我有这种虔诚?”
何慎言笑了笑,顺手点起一抹金色的灵能火焰,将其扔在了禁军的静滞立场之上。他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安格朗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牙痒。
火焰轻而易举地将那静滞立场融化了,立方体像是遇见太阳的冰雪一般消融于无形。禁军脚下的头盔跌落在仓库银色的地板之上,发出一声轻响,然后,是那些泥土。
安格朗看见,他的眼皮动了动,下一秒,他失去了原本站的笔直的姿势,直挺挺地摔倒在地。这冲击似乎让他醒了过来,禁军抬起头,对自己身处的陌生环境毫不在意。
而后,在瞥见安格朗的第一秒,他的表情便开始朝着最坏的那一面演变。
我就知道会这样。
安格朗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抬起右手,禁军的那记势大力沉的凶狠拳击分毫不差地挡了下来。
“听着——”
安格朗向后撤了一步,躲过那名禁军的扫腿。同时一把压下他阴狠的肘击,反手推了出去,即使减少了力量,也让禁军的脚步出现了一个踉跄。
“我不想和你打——”
听见他的话,禁军一声怒吼扑了上来,他说出了自苏醒以来的第一句话:“闭嘴,叛徒!”
他连绵不断地发起凶狠的攻击,任何人类创造的格斗术都可以在他的拳脚之间窥见端倪。他的速度与力量更是超人中的超人,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是安格朗。
原体就是原体——他们已经超脱了人类了。
“你愧对他的爱,你愧对你的子嗣!利用他们对你的尊敬与爱戴逼迫他们带上残忍的器具,将他们折磨的不成人形!你这可悲的怪物!”
何慎言默不作声地呆在一旁,安格朗已经对他使了好几次颜色,而他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依旧双手抱胸,老神在在地站在那儿。
终于,安格朗不耐烦了。
他无视了禁军直冲他下颚来的右拳,向前一步,以毫厘之差让自己的右拳提前打在了禁军的胸口。这次,他没有留手——巨大的力量瞬间便将禁军轰飞了出去。安格朗没有追击,他站在原地,抿了抿嘴。
“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他说。“仔细看看我,战士。你认识的那个人会用如此平和的态度与你对话吗?而且,我没有钉子。”
禁军喘息着从地面上爬了起来,鲜血从嘴角涌出,还带着泡沫。他抹了一把嘴,站起身来,再度摆出了近身战的格斗起手式。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是幻象吗?!”禁军大声地呵斥着安格朗。“懦夫!你甚至不敢像个战士一样和我堂堂正正的作战,以帝皇的名义......”
他开始不停地念诵帝皇的祷言,像是想以此来突破‘障眼法’。
而安格朗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看着何慎言,平静地说:“说真的,何,你要是再不让他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可能就忍不住要动真格的了。”
“别着急......”
何慎言上前一步,禁军的目光丝毫没放在他身上。他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存在感,在禁军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孱弱的凡人——然而,在下一秒,他便不是了。
一轮金色的太阳凭空升起。
禁军的血液在刹那之间凝结,然而,他知道,这不过只是他的错觉。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数不尽的岁月里,每当他见到他宣誓效忠之人时,他都会产生这种‘错觉’。
而这‘错觉’不可能被任何人用卑劣的巫术模拟出来。
人类不可直视太阳,于是,禁军低下了他那张恐怖的疵面。
他半跪了下来,自己的处境、未完成的任务、安格朗的存在在此刻统统抛之脑后。盖因他已见到人类唯一之真主——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太阳还是太阳...但,温度并不那么令人感到冰冷?
脚步声缓缓靠近,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个陌生的声音令他猛地抬起了头:“你叫什么名字?”
禁军凝视着那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双眼,低声回答:“我的任务失败了,过往的荣耀已经离我远去。我的名字不再重要......但如果您执意想要知道的话。叫我利克托便是。”
“好吧,你们的传统真是麻烦。”
法师稍微有些抱怨的话打破了这诚挚到诡异的气氛:“干嘛非得完成一个任务就给自己加一个名字?算啦,另外,你不必对我保持尊敬。”
一股力量将自称为利克托的禁军从地面上托了起来,那十分熟悉的灵能波动在顷刻间便治愈了他所受的伤——无论是当时所受,还是刚刚被安格朗打出的肺部损失皆是如此。
利克托愕然地抬起自己的双手,感到一阵眩晕。
“长话短说好了。”
何慎言伸出一只右手,摆在了利克托面前,禁军在一阵沉默后才想起来这个源自古老的2k时期泰拉的见面礼。他更加疑惑了: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但何慎言却没有给他解释自己身份的想法。
他指着安格朗说:“事先说明。这位安格朗和你印象里的那位并不是同一个人。他们同名同姓,但经历完全不同,不过现在并不是解释这些事情的好时机,总而言之呢,现在已经是黑暗的第41个千年了。”
他笑眯眯地说:“卡迪亚在不久前刚刚被阿巴顿炸没了,一个巨大的裂隙横跨整个帝国,借由这东西,亚空间的稳定开始影响现实。我们现在正身处大裂隙旁边,情况十分糟糕。”
“......我能否得知您的身份?”
利克托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嘶哑着嗓子说道。
“我的身份没什么稀奇和需要保密的,利克托。”何慎言随意地摆了摆手。“你也用不着用那副态度和我说话,我不是他,不需要你的效忠。也和他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你明白吗?”
利克托并不说话,只是点头。
“好吧,看样子你没听进去。我叫做何慎言,是个孱弱的法师。目前呢,我们身处的这艘船叫做复仇号。船员有十八名阿斯塔特,两名原体,一名禁军。还有三百七十六名星界军,以及我。”
...两名原体?
注意到他的眼神,何慎言和善地笑了笑,顺手指了指他身后的立方体展柜:“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很眼熟?”
利克托顺着他指的方向回过头去,表情彻底陷入了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