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的气氛一直到霍朗上桌才得以好转,司震南不敢以父亲的身份及口吻去训导司宁宁,但是在霍朗面前,他却很自然地以岳父的身份问起霍朗的情况和家常。
诸如家里几口人,现在工作什么情况,什么文凭,收入多少,未来有什么打算等等。
霍朗给埋头吃饭的司宁宁夹了一筷子菜,之后如实回答。
他家里几代参军,条件其实算得上殷实,能在明面上说出来的情况,都能让司震南满意点头,只一点,对于后续霍朗他们要去沿海城市发展,司震南表示出了一点点的不情愿,但他话未说出来,就被司宁宁一句话怼了回去:
“这是霍朗工作上的安排,你不会以为你有资格在这件事上插手吧?”
司震南瞬时尴尬收声,霍朗则不赞同喊了声“宁宁”。
那一声“宁宁”略带严肃,可转瞬,在面对司震南时,霍朗态度又温和起来:
“听宁宁说您是铁路工程师?现在国家改革,各省都在积极筹备,打算扩展铁路设施。以后交通便利了,无所谓距离远不远,您要是想见宁宁,随时都可以去看她,我们也能过去看您。”
说真的,司宁宁一分一刻都不想面对司震南,可霍朗说得很对,有些事情,她或许需要坦然。
喜欢和厌恶不重要根本,这一辈子没有很长,也不会很短,她不会有多少时间和司震南对上。
司宁宁开始安安静静地吃饭,一时之间,饭桌上只偶尔会响起霍朗和司震南的交谈声。
司震南在公立单位工作,又因为职业特殊,其实放假的机会并不多,请假能请成功的几率也不大,他来H省时已经做好被扫地出门的准备,因而并未打算就留,但事实上,他没有被扫地出门。
不仅没有被扫地出门,相反,霍朗还提及南北气候不同,如果他工作不忙,可以留下来多住两天,感受感受。
司震南勘察地形,一年里至少有八个月的时间要天南地北地跑,哪个地方纬度是多少,气候是什么样的,什么季节刮什么风,常规湿度是多少,他再清楚不过,可是,明明是抽不出空闲停留的,在看见女儿冷漠的面容时,他顿住了。
一扫先前的尴尬,司震南笑得轻松和蔼,“那叨扰了,我也想看看这两年宁宁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从前女儿没出嫁的时候,在身边的机会就不多,现在嫁了人,以后就更没什么机会了。
撒娇也好,发脾气闹红脸也好,一想到以后天南地北,年节也难再回家聚上一次,司震南心里就觉得酸得厉害,笑容也越发苦涩勉强起来。
霍朗见势,这样下去不仅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说不定还会将父女之间的矛盾推向更深,于是便建议道:
“您过来一路应该累了吧?宁宁昨天就收拾出客房了,要不您先休息下?”
“唉,好好。”
司震南连忙点头。
将司震南牵引去了一层左手边的房间,霍朗再转身回来,就对上司宁宁紧皱的眉眼。
他无奈一笑,帮着司宁宁一起收手桌上狼藉,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他可以选择不来,但是他来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对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女儿,还存有挂念,或者说是爱?
是的,或许天下父母没有不爱自己儿女的,只是爱的层次分很多种,比如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的肉,永远厚于手背。
司宁宁明白这一点,但她仍然表现出倔强的一面,“我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还有,下次不要说什么东西是我准备的,我没有那么做,你不要在他面前刻意营造出我体贴孝顺的一面。”..
“我不需要,他更不需要。”
“你生气了?因为我请他过来。”
“不。”司宁宁矢口否认,“我只是……算了,没什么。”
司宁宁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方面确实是她的弱项,她不知道怎么处理才能更加妥善。
司宁宁有意回避,霍朗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只有走完必须走的路,才能过上理想的生活。一辈总会有些不好的经历和突如其来的苦,这是避免不了的,可同时也会有许多恰到好处的甜……如果你对什么不满,对什么不甘,可以坦坦荡荡地问。”
“得到的回答或许不尽人意,但至少它是真实的,会让你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最后结果恨也好,谅解也好,至少可以痛痛快快的,我希望你可以给自己一个走出来的机会,而不是因为这些事情,在特定的情况下就会让自己陷入自我质疑。”
“你得知道,我爱你,早苗爱你,禾谷爱你,知青点的每一个同志都喜欢你,你从来都没有不重要,这一点毋庸置疑。”
司宁宁愣了愣,下一刻,眼眶莫名地就有些发酸发热。
霍朗的这些话,以及他出发的角度,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或许,她真的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
见她陷入犹豫,霍朗也不逼她在这一时就做出决定。
轻轻蹭去司宁宁眼角泪水,霍朗从她手里接过碗筷,又打湿毛巾把她沾了油污的手擦干净,接着就牵起她的手,径直将她带上阁楼。
阁楼是早苗和禾谷的房间,但很明显,这个时候把司宁宁和司震南短暂分开,会更好。
霍朗将司宁宁安置在装饰隐蔽的小床上躺下,轻声安抚:
“你今天早起也累了,先休息休息,好好睡一觉。这事这两天可以慢慢想,无论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并且支持你。”
司宁宁眉心纠结紧蹙,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霍朗把小窗户的窗帘拉上一半,旋身过来在床边倾身又在司宁宁头上亲了亲,低声哄了两句才拉上阁楼的小木门,下楼去了。
司宁宁吸吸鼻子,窗外竹子丛丛叠叠,窗帘上的竹叶影子毫无章法地交缠在一起,一如她此时乱透了的思绪。
司宁宁垂下眼睑,抱着枕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霍朗的用意,她或多或少明白一些,所以,她会好好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