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赵宏兵故作恍然大悟,顺着罗大庆的话连连点头,“是,是应该考虑,是应该要考虑的。”
只是说罢,他粗糙憨厚的脸忽然一转,手指屈起在脑侧挠了挠,露出为难神色,“可是这个吧,蘑菇这个事儿我们生产队研究出来也不容易,这个事情不仅消费时间,还耗费了不少人力、材料,先说明,我不是反对大家过来学哈!”
“生产队有的是人,所以人力和时间倒没什么,就是那些材料,像那个什么酒精啊,瓶瓶罐罐的,都得花钱买,这是我们队上的成本,而且大家伙儿要是过来学,这些东西额外置办也需要开销……”
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赵宏兵一说完,罗大庆立马接话,转向众人笑道:“赵队长说得在理,这成果研究出来不容易,人家不要你们给什么报酬,可你们要是过来学,学习技术的中的开销可得自己掏。而且……”
罗大庆目光转向赵宏兵,明知故问提道:“我记得这技术是你们队上的知青研究出来的吧?他们要是愿意过来学,三队可以不要报酬,可研究出这成果的知青不能不要。”
“有能力有想法的同志就是好同志,好同志就值得被奖励,你们说是不是?”罗大庆问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支支哎哎点头,“呵呵……是。”
罗大庆笑叹了口气,行为道:“人家研究出成果可能并不为了图奖励,可这奖励咱们要是不给,以后再有别的同志有点子有想法,也影响大家伙儿的积极性不是?”
言尽于此,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那几个嚷嚷着想学技术的队长又是纷纷对视一眼,最终,有一人率先站出来表态:
“钱票说出来不好听,我们队愿意凑两斤大米,大队长,赵队长,你们看这样行吗?要是行的话,我回去就安排人手,明后天就过来学。我也有一个要求,我们队是第一个表态的,所以得先教我们!”
不等罗大庆和赵宏兵表态,其他人一听这话,七嘴八舌地连忙跟着表态,“我们也要学!我们也要学!”
“我们也是!我们队凑不了细粮,能凑、能凑十五斤红薯!”
“还有我们队,我们出十五斤玉米粒儿,到时候需要用到什么材料罐子,赵队长直接跟我们说!我们自己出这份开销,但是也有要求,得先教我们!”
“嘿!老周,你这可就不地道了,明明是我们生产队先表的态,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哈哈,胡队长,大队里就我们生产队日子不好过,你就多担待一点,让一让吧!社员们都饱一顿饥一顿的,我还等着学了技术回去能让社员们吃顿饱饭呢!”
“谁日子好过了?我们队的社员也都等着呢!”
眼瞅着二队周队长和四队胡队长就要干起来了,罗大庆一挥手,出声打断道:
“行了,到时候你们一起学!不过这东西跟学认字儿一个道理,有没有悟性还得看你们自己。也提醒你们一句别光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安排自家人来学,挑几个年轻、脑子好使转得快的,比什么都稳当。”
几个队长这才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了一下罗大庆这话的意思,心里那点小心思瞬间打消,都想着怎么保险怎么来。
看完蘑菇这边,罗大庆想着这半年来,三队的扫盲班办得也不错,很有教育意义,就提议让赵宏兵带众人一起过去看看,他也能顺便看看孩子们平时上课都是什么样的。
赵宏兵早有准备,当然不会拒绝,登时一抬手乐呵呵走在前面引路。
罗大庆和一队队长紧随其后,二队周队长和四队胡队长走在末尾,因为刚才挣谁第一个学技术的事儿,这会儿两人看对方都不怎么顺眼,目光不经意装在一起后,两人都是一声冷哼,瞬间将脑袋转去另一边。
扫盲班那块儿原来就是个破烂的旧屋角,烂房烂砖倒了一地,后来因为要搞扫盲班,所以刻意收拾过,不仅房子是重新搭建的,以防藏污纳垢有蛇虫鼠蚁什么地躲在里面,回头会伤着孩子,所以那些碎砖烂瓦、破树枝的,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门前那一片开场,也被社员赶牛套上石碾子碾得平平整整,被司宁宁和蒋月逐步规划修整,渐渐呈现出小操场的雏形,秋冬天冷的时候,每天早上早读之前,还会带着孩子们在门前跳跳操,跺跺脚跑小圈暖和身体什么。
除去这些,在小操场的两侧边角,还有一些供孩子们玩耍的器具设施,比如用树桩子和木板拼接搭建的跷跷板,比如被打磨光滑的单杠、双杠等等。
还未走近呢,就远远的这么看了一眼,几个队长顿时收了散漫的心思。
去年公社要求重整扫盲班,为了完成任务,每个大队然不会幸免。
可是,就这么说吧,扫盲班他们队上都有,可没有一个是像三队这样的。
一队余队长偏头看罗大庆,“大队长,这……”
罗大庆晃晃脑袋,目光欣慰望着三队扫盲班的那栋小屋,什么也没解释,只笑叹着说了句:“过去看看吧。”
余队长一直以为扫盲班针对的是大人,却原来不是吗?
余队长收了声,迈着沉甸甸的步子随众人一起,缓缓向那栋小屋靠拢。
才走近门前几步,赵宏兵就转身做了个嘘声动作,“哈哈,里头还在上课呢,咱们不打扰他们,就在后面窗户看看,行吧?这安排没什么问题吧!”
其他人当然没意见,就算有意见也不好说什么。
几个人转动步子朝最后一个窗户走去,到地方后都贴着墙边站,伸长脖子往屋里瞄。
“征途漫漫,惟有奋斗,先辈们通过奋斗,披荆斩棘为我们带来现在的和平,现在上完了这篇课文,同学们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感悟?”
屋里正在上课,讲台上年轻的女老师背对着学生,在黑板上写下骨骼有力的字迹。
而在讲台下方坐着的学生,并不是几位队长印象中,背影或高挑或魁梧的社员,还是一个个身形单薄,脊背却坐得笔直端正的孩子们。
余队长紧皱的粗犷眉宇缓缓舒展,另外两位队长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朝罗大庆投去目光,想问的话还没问出口,屋里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已经转过身来。
是个梳着麻花辫,模样格外水灵的姑娘。
她一手捏着粉笔头,一手拿着书本,目光扫视一众孩子们,每走动一步都会引导性地说两句话,引导孩子们的思维进行思考和回答:
“先辈们通过奋斗披荆斩棘,走过万水千山,我们应该要怎么样?”
“我要继续……”
屋里司宁宁停顿一瞬,提点似的说了四个字,而在这四个字之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孩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我们要继续奋斗!勇往直前,创造更加灿烂的辉煌!”
司宁宁面露微笑,赞叹点头,“同学们说得都很对,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我们现在处在最美好的时光里,应该怎么样?”
“在最好的时光里,我们应该努力!努力学习,不愧对自己和先辈。祖辈为我们带了和平,我们也应该尽自己的努力,为我们的后辈争取更多的光明和幸福。”
此起彼伏的回答声不断响起,课堂氛围活络起来,大家延续话题,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和观点:
“我不怕吃苦,我将来也要像钱院士一样,克服一切困难努力研究,要让我们国家的所有人、所有家庭,都能用上课本上画的电灯!”
“我也是!我将来要成为像司老师一样的老师,要让所有的小朋友都有书可读,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还有我……”
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hua夏……
少有所教,老有所依,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他们好像现在才意识到一般……
课堂内越发热闹,门外几人谁也没说话,可是却又像是达成了某种一致似的,面面相觑,结伴朝远处走去。
这一天的巡视,赵宏兵不仅得到了好处,还风光来一回,风光得彻底,同时,也让和罗大庆同行而来的几位队长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当天谁也没在明面上说,只在几天之后,在送来约定好口粮时,几位队长又把罗大庆给拉了过来。
这回说得不单单是学习培养菌种技术的事,还有学校的事。
一听几位队长来意,赵宏兵收挥出了餐饮,“搞错了搞错了,“学校”这话可不兴乱说,我们这是扫盲班!扫盲班!”
几位队长也知道当下情况,连忙转口道:
“是,是扫盲班,以前我们没想到这块儿上,现在想起来吧,孩子的教育确实是个问题。”
赵宏兵背过身,不肯定听。
说话的余队长跟上去道:“你这里有优秀的知青老师,教一个孩子是教,教两个孩子也是教,那带上我们附近这几个生产队的孩子,有什么不可以?那天老师不都说了吗?”
赵宏兵不耐烦“啧”了一声,又转过身。
“没听那天那老师说的吗?”余队长不死心地跟着他转圈,“复兴靠的就是这些孩子,你要是把这些孩子拒之门外,赵宏兵我告诉你,你这就是思想觉悟有问题!”
“妈的个巴子你怎么说话的?知青又不是只有我们队上才有,你们自己不想办法解决,就想着把人往我这里塞。那小屋总共就屁大点的地方,我这自己娃娃都支棱不开,你把人都塞过来,我往哪儿搁?”
余队长气势一下子就弱了,看了眼罗大庆,讷讷道:“来时我们跟大队长说了,大队长也表态了,只要你同意,扫盲班的问题他会帮着解决,除此之外,还有孩子们食宿,也会帮着一起想办法。”
“?”
赵宏兵头顶冒出问号,转头看向罗大庆。
他满脸怀疑,眼里都是对罗大庆的指控。
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的好兄弟好伙伴了,胳膊肘往外拐是吧!有事不给他以前打招呼就算了,现在被背着他,跟别人打包票!
赵宏兵脸色铁青,那个气啊,却又问道:“食宿?什么食宿,这话什么意思?”
罗大庆干笑一声,沿着搪瓷缸子的缸延喝了口水,赶紧出来救场:
“三队环山,距离其他几个生产队距离也不近,孩子们要是来这上学天天来回走肯定是不可能的了,所以……”
“怎么的,来着读书,还得住着?”
赵宏兵一整个裂开,总算理解那“食宿”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都在这住了,那可不得就在这儿吃?
“不行!不行!”赵宏兵吼着说道。
罗大庆知道他刀子嘴豆腐心,心思最实诚不过,给身边几人使了个眼神后,其他几人连忙上前顺毛撸:
“赵队长,你只负责发话,食宿这个事儿我们配合解决,到时候肯定是谁家的孩子谁家负责自带口粮。”
“至于住的地方和上课的地方,你看吧!是摔坯扩建还是怎么着,我们几个队里都有小伙子壮劳力,到时候都打发到这儿来帮忙,你看这样行吗?”
赵宏兵被他们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气恼之余又有些无奈,扳着手指跟他们细数目前不用仔细琢磨就能发现的问题:
“事儿有你们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扩建不需要时间?孩子们半大不小,离家送到这里来能不能适应是个问题,就算能适应,那么点的娃儿,夜里住宿不得有人盯着?”
“吃饭不得有人做?马上又要农忙,我上哪儿找人去?”
而且就算找到人了,安排上人手了又能怎么样?
还能三百六十度时时刻刻都盯着不成?万一出了点儿什么事儿,谁担待?
他这生产队还得搞生产,还得交任务!扫盲班勉强顾得住自己队上的十来个娃子,人一多,真没办法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