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策生平头一回,被人用这般哄孩童的语气哄着,他尚有一些不太习惯。
“娘子不必安慰我。”
容策很快就冷静下来,同时明白自己不能继续废物下去,眼睛的确有治愈的希望,可容策并不能将所有都寄托在眼睛复明之上。
他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若是他再也看不到,他也不能被动的被人放弃。
景国公府的世子,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我的伤势已经好转,总要做些别的事。”容策看着林婠,露出浅浅的笑容,他说自己并不想当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从前能做的事情,他现在也想办到。
林婠听他这般说,心中自然是难受的,但她很快就被容策说服,一心只想着要怎么帮助容策,而她的法子也是简单,让李贵去外头打听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夫子。
天下之大,这世上也一定是有什么能人的,也许当真能够解决如今困局。
容策并未反对,他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
“娘子能否告诉我,纸上究竟画了什么?”容策耐心的询问出声,他不能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假设当中。
他要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这样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我也不太看得出来。”林婠倒也不曾故意的哄骗,她见容策如今已然冷静下来,便开始和他仔细的描述纸上的图案。
容策听完之后,心中有了一个大概,雏形是画出来了,却糟糕非常。
于是他开始努力的练习写字,林婠看不懂图案,也猜不到他到底想要画什么,是好是坏根本也无从分辨。
唯有写字,才是最一目了然的。
故而,林婠又多了另一件需要操心的事情,每日要看容策练字,在告诉他可否有比前一日更好一些。
麻烦又枯燥,还需要十足的耐心。
好在,林婠根本不觉得这事儿麻烦,反而觉得很高兴,她的夫君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自然是要支持他的。
林婠每日都会陪伴着容策一起,最初的时候,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每一次写下的字都是歪歪斜斜的,根本就不算一个整体。
但随着时间的过去,容策总算是能够完完整整的写下一个字来,每个字的间距如何,笔顺如何,都在他心中渐渐有了模样。
林婠欣喜的声音是骗不了人的。
可容策却并不满足。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外面的消息,也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所以他要尽快的将自己的消息传递出去。
如今气候有了变化,天气渐渐的转凉,容策明白已经入秋,很快就要冬天。
若是入冬,事情只怕又要麻烦许多。
江南的冬天和京城很不相似,入秋之后连绵阴雨,被子和衣衫上,都是潮湿的,这让容策很不习惯,一连几日情绪都很是糟糕。
林婠觉察到之后,做了一个荷包,里头放上了防潮的物品,让他随身携带。
容策收下了,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好转,惹得林婠有些想笑,“夫君好端端的,怎么嫌弃起雨天来了?当时黄梅天都不见得你有这么大的意见。”
江南的黄梅天,容策同样烦躁,只是当时他满腹心思都在养伤之上,并未表现的太明显,如今这模样倒是有些像“恃宠而骄”,他想明白之后,心情变得愈发怪异。
林婠见他气闷不已,便拿话哄他,说过几日等雨停了之后一起出去游湖,容策没有拒绝。
雨停了的那一日,天气晴朗,林婠起了一个大早,和容策一块儿出门去了。
林婠早早的让秋芙定好了游船,因为不想人打扰,林婠是将整个商船包下的,可到岸边时,还是出现了意外,有几人来的临时,但已经没有游船,想要和林婠拼船。
秋双很是气恼,“船家你是怎么回事?订船的时候不是说好的?这船我们包了。”
船家有些尴尬的看着林婠,他知道做生意不能这样出尔反尔,只是对方身份特殊。
林婠听明白事情原委,倒是半点儿不担心,只让船家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
船家有些不解,“林姑娘…这…”
“你照做便是,她定不会要求拼船了。”
船家再没有多问,依言走了,但眼中疑惑却不容作假,没一会儿愈发疑惑的归来,果然如林婠所言,对方没有再要求拼船。
林婠和容策安安稳稳的上了游船,容策问起方才的事情,林婠的眼中才有了一些情绪,“对方是官家小姐,自然不愿和我们商贾人家为伍。”
这样的事情从前也是有的,她最初游湖并没有包船的习惯,她也喜欢和人热热闹闹的一块儿玩耍,只是她乐意,旁人却不乐意。
犹记得那一年春日,扬州城许多姑娘们都想着要去游湖,湖上不仅有小舟,还有画舫,小舟不大,画舫却能容纳许多人。
林婠去得早,家中又有钱,她自然选的画舫。
当时有不少人想要和她拼船,她也是答应了。
湖上人多,等游船再回来,也要一个时辰,林婠愿意和她们拼座,她们也很是高兴,只是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林婠的身份,那原本对她多放感激的姑娘们,都一个个变了脸色。
宁愿在岸边等一个时辰,都不愿和她拼船。
林婠说的平静,但这些话听在旁人耳中,多是有些难受的,秋芙和秋双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气愤不已。
容策其实知道商人的地位很低,但他并不知商人的地位可以这般低。
他此番有心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是他根本无法了解的。
“娘子…”容策轻声唤她,他思虑许久冷静的问她可会难受。
林婠微微一愣,随后摇头,“已经过去很久了,早就已经不难受…”
或者,林婠难受的根本不是她们不愿和自己拼船,只是难受着彼此之间的地位差异。
那就像是无法逾越的横沟一般。
将她们区分的明明白白。
“其实,今日这件事,最好的法子还是不要和她们起冲突,若是我再趋炎附势一些,将这船让给她们才好。”林婠有些自嘲的开口。
“这也并非是最好的法子,即便我们将船让出,也不一定能落得好。”容策的声音很冷,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
林婠缓缓抬眸,根本反驳不了他的话。
事实的确如此,她便是让了,对方也不一定领情,还不知会编排出什么话来。
何况今日她根本就不想让。
“今日原本就是我和夫君一同出游的日子,我并不想让人扫兴。”
容策并未践踏这份心意。
江南的秋天胜在美景,若是瞧不见,游船也是索然无味,容策素来对游湖赏景这些事没有太多的热衷,如今眼不能视物,就愈发的不在意。
偏偏林婠一直在和他介绍湖光山色,他推脱不得,唯有点头。
实则心中空空一片,脑海中半点都想象不出。
也亏得他能够应付林婠。
这湖很大绕一圈需要很久,今日天气晴朗,出来游湖的人有许多,容策听到岸边有不少的声音,便问林婠那是何处。
得知是一家酒楼之后,便说想去看看。
和他之前的表现有很大的出入,林婠有些奇怪,但容策却说他难得出来,不想就这么回去。
这理由很是蹩脚,容策说起时心中忐忑不已,但林婠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只要夫君想去看看的地方,她都愿意陪同。
待游船靠岸后,两人去了酒楼。
林婠包下位置最好的厢房,在二楼靠湖的一侧。
正午时分,微风徐徐,太阳出来之后也并不那么寒冷,容策总算是觉得舒坦了一些。
酒楼之中热闹非凡,待二人点完菜,也已经过去许久,因为开着窗户,外头还传来不少嘈杂的声音。
容策安静的听着,却没有听到太多有用的消息。
实在有些兴致缺缺的。
“夫君是不喜欢这里的饭菜吗?”林婠见容策久久不曾动筷,遂而出声问他。
“不过是觉得外面热闹,想要多听一听。”容策随口找了理由敷衍。
酒楼饭菜的味道不错,只是容策没什么心思。
只用了一些糕点便没有再用。
林婠见他有所偏好,回家时又打包了一份。
于是容策在晚间时候,又吃到了糕点,他心中明白这是林婠的善解人意,只是这样的善解人意,对于容策而言,当真是有些不太需要。
他更想要的是早一些恢复自己的身份,早一些离开此处。
最近苦苦练字已初见成果,至少一个字不会写的各奔东西,而林婠也成功为他找到了夫子。
夫子的作用不算很大,却远远比他胡乱摸索要来的有益处,没过几日,容策就已经能够工工整整的写下一页的字。
初具成果后,他又开始尝试画下图案。
这一回,比起先前要好上许多,至少林婠能够认出来他画的是什么。
容策缓缓的勾起唇。
“娘子觉得,这图案如何?”
“自然是合适的。”林婠并未说假话哄他,而是当真觉得合适,她很快就决定将图案印在匣子上头。
东西原本打算限量,偏偏这是容策画的,林婠就决定这匣子不限量。
容策听完之后,难得的有些踌躇,问她为何。
“因为这是夫君绘制的图案。”林婠回答的理所当然,容策的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
只是因为私心作祟。
到底没有出言反对。
匣子上的图案很是特别,在铺子售卖的第一日就销售一空,这匣子大小合适又精致漂亮,深受扬州城诸多姑娘的喜爱。
买到的欢天喜地,买不到的心中不悦,好在这个匣子并不限量售卖。
于她们而言也是一种安慰。
扬州,隆盛客栈,二楼。
严达带着丁来从外头进入客房,他们在江南搜寻许久,都不曾有世子的消息,心中甚是烦躁,此番瞧见严平手中捧着一个匣子,二人眼中满是疑惑,“你这是再看什么?”
严平将匣子翻转过来,露出上面的图案,严达脸色凝重,惊疑不定的看向严平,“这…这?”
“有些出入,但大致是能确定的。”严平今日拿到这个匣子,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最终确定是他们的联络图案。
只是这图案怎么会印在匣子上头?
还是一款深受姑娘们喜爱的匣子。
“这图案是世子定下的,在此处能看见这图案的,定是世子所为。”严平冷静开口。
另外两人却半点冷静不下,立刻就要冲出去查这个匣子的下落。
“我已经查到了出处,只是这出处有些不同寻常。”严平非常的冷静,另外两人总算按耐住了。
可等他们听严平说完之后,全部都傻了眼。
差点儿以为是严平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