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舵主您不要误会,我……我与阿九清清白白,只是多年未见,今日对她来说变故又实在太大,这才来她的房间叙说一番,真,真的,大半宿了光聊天了。”
刘大炮也是一脑门子的黑线,你特么这时候说什么清清白白谁相信啊!你莫不如说你们俩发乎情止乎礼让人更信服一点。
当然,这俩人的私生活刘大炮一点掺和的兴趣都没有,他是来聊国家大事的,见状问道:“公主殿下可安歇了么?”
“还没。”
“劳烦袁前辈通报,臣有要事,想要与公主殿下商议。”
“现在?这……”
“现在,事关我大明国祚,却是不敢有丝毫耽搁,失礼之处,还望公主赎罪。”
就听屋里的九难叹息一声道:“刘总舵主进来便是,不必整这些虚礼,事到如今贫尼已经做了足足二十多年的尼姑,公主这两个字,已经许久都没人叫过了。”
说罢,缓缓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冲着刘大炮先施了一礼,刘大炮却是干脆行了个跪拜之礼还了回去道:“臣刘大炮参见公主殿下,大明万岁万万岁。”
刘大炮突然给她行这么大的礼,老实说九难还真挺不习惯,甚至还有点不适应,连忙伸手将他扶起来,叹息道:“大明早就亡了,若非这世上还有你们这些忠义之士时时刻刻的提醒,我自己都快要忘了,我原来还是个公主。”
“大明没有亡,只要我们这些人活着,大明就永远不会亡。”
“哈,哈哈哈哈哈,刘总舵主进来说话吧。”
说罢,九难师太亲手给刘大炮泡茶道:“总舵主有光复明朝之心,我便已经是感激不尽了,我今年四十有八,早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了,您这一套礼数,太大了,我不敢受,也受不起。”
“殿下此言差异,正所谓礼不可废。”
九难伸手阻拦道:“现如今我也算是个江湖中人,这大晚上的你不惜带着你的夫人来找我定是有要事,直说便是。”
“是,殿下,臣,敢问一句,您现在手上……还有能证明您身份的东西么?”
“总还是有一些的,国玺大印,皇族世谱,包括以前父皇的一些随身物品什么的,都有,本是留着睹物思人,留个念想就好。”
“既如此,那就好办了,臣是想……既然臣通过海贸也转了不少的钱,不如,就让臣在这澄海县城之内为公主建一座宫殿,待他日正式起兵,再请殿下登基称帝,也算方便。”
“哦?原来刘总舵主是想将我留在你自己的手上,我还以为,你打算让我和吴三桂回昆明去呢。”
“当今反清之势力当中,确实是属吴三桂的势力最大,只是臣听说昆明气候潮湿,且蛇虫鼠蚁极多,害怕殿下在云南住不惯,再说吴三桂此人向来反复无常,臣,还真是有些不放心殿下去,还是……还是殿下您在臣的地盘上,臣更放心一些。”
“原来刘总舵主居然也有这么大的野心,也想做那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
刘大炮当然也知道九难不是傻子,但是此时听九难这么说,却是当即偷偷地使劲掐了一下大腿里侧,硬挤出几滴眼泪来,做出一副悲愤的样子道:
“殿下啊!您……您怎么可以如此想我?怎可以如此想我们天地会?难道我们天地会的好汉在您的眼里和吴三桂等人一样,也是一群政治投机的卑鄙小人么?!”
“我天地会上上下下数万的弟兄,是今年才开始造反的么?我们造反的时候难道就已经知道您独臂神尼便是长平公主了么?我们是早就知道康熙会三藩齐撤,吴三桂等人又会三藩齐反了么?我们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秘密结社反清复明,难道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说罢拉起自己的老婆陈氏道:“来与殿下介绍,我夫人陈氏,先父陈子龙曾三度起义抗清,被俘之后投水殉节,真壮节之士也,岳父死后我夫人继承父亲遗志,加入天地会,一听说我这边杀官冒替便主动请缨来做了这个知府夫人,难道这也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么?”
“我手下的参将邱辉,原本就是个养鸭子的,为什么要起兵造反,为什么要自称潮州知府,又为什么剃发易服在我手下做了个清廷的水将,难道就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我秘书小阿悄你不是没见过,一个风尘女子,用卖笑卖身的钱来支援天地会,她图得又是什么?我师兄韦小宝,现已贵为正黄旗的副都统,二品大员,十年之内官居一品也是板上钉钉之事,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明廷重立,这一品大员的位置难道还能轮得到他?”
“就说我自己吧,虽说是冒名顶替,却也已经做到了潮州总管,内阁大学士之职,不说位极人臣也已是封疆大吏了,清廷削藩与我潮州何干啊?”
“殿下这么说话,太伤小臣的心了啊,小臣的这个心啊,拔凉拔凉的啊!!”
说着,却是忍不住淘淘大哭。
这一招反客为主,却是把九难给整得不会了,毕竟他刘大炮现在打的可是天地会的旗号,而天地会这一群乌合之众,一群傻得可爱的傻子,此时抬出来却是真真是大义炳然,那是任谁也不能说出个不字来的。
他的这些话,其实也确确实实是他的真情实感,天地会的这帮人为这老朱家的破碎江山真可谓是做牛做马做牛马了。
虽说绝大多数的天地会成员反清复明的真正原因都是因为清军不当人以至于官逼民反,喊的是反清复明的口号但实际上和明朝本身也没多大关系,但此时这般混淆一下概念,却也是当真镇得住人的。
就连袁承志闻言也忍不住温声道:“阿九,你不能这么说总舵主的,你这般将他与吴三桂等人相提并论,岂不是平白寒了忠义之人的心么?我相信,总舵主邀你在潮州暂住,完全都是出自一片赤胆忠心啊。”
九难也是被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给说得惭愧了,当即却是深深朝着刘大炮一礼,两颗滚烫的泪珠都是夺眶而出:
“是,是本宫不识好歹,说错了话,万般不是都是我的不是,今日之事,对我来说着实是刺激得太大了,我这脑子一整天下来都浑浑噩噩的,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有口无心之处还请刘总舵主万万海涵,不要怪罪。”
“不敢,不敢,您是君我是臣,这世上只有君怪罪臣子的,哪有臣子怪罪君上的道理?”
“哎~,山河破碎至此,又哪里还称得上一个君字呢,事到如今我能拿得出来的也只有这前明皇室的身份了,刘总舵主无需如此客气,这大业,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万之一二之处,还请尽数说来,我也必将竭尽全力。”
“殿下言重了,只是想请您,留在这潮州城中暂时安身,待将来光复神州,或是至少也能坐断江南之后,再行移驾便是。”
九难闻言更加疑惑不解道:“这却是奇了怪了,你们要造反,要打出反清复明的旗号无非也就是扯我的名号来用一用,我这个前明的公主若是去了云南,则清廷自然要与吴三桂不死不休。”
“而我若是留在这潮州,不敢说比得过吴三桂,却也定被鞑子皇帝视作心腹大患,定要派来一路主力大军来进剿于你,岂不是反而害了你?”
“反倒是那吴三桂,兵精粮足,面对清廷反扑尚有一臂之力,再说他一个汉奸,便是死了也是活该,没什么好可惜的,若是能借此多将清廷的主力引去西边三分,让你们这边的压力能小上三分,岂不是一件好事么?”
“至于我本人,说句大话,当今天下除了袁大哥之外我这武艺应已不弱于任何人之下了,到时候无论他吴三桂是事成了还是事败,无论他想对我做些什么,我自信都能够一走了之,再回潮州,这难道不是更好么?我这身份一旦曝光就是一颗雷,你若没有挟天子之心,又何必往自己的手上揽呢?”
刘大炮闻言知道戏肉来了,道:“吴三桂尚之信耿精忠孙延龄,四个人本就都是因为康熙撤藩而不得不反,这种人的心中哪有什么忠义可言,想要他们团结起来公抗清廷,我看,却是比登天还难的。”
“所以眼下之计,却是也只有恢复明廷,让他们四个起码在大义之下同为明臣,就算是无法做到统筹指挥,也能让他们互相之间不扯后腿,退一万步来说将来就算是真闹了什么龌龊,您也有理由下旨调停。”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您和这明朝国祚却是万万也不能落在他们中任何一人的手上了,我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东汉末年时献帝刘协在逃出长安之后,也曾在洛阳生活了一段时间,由当时的张扬、韩暹、董承等人所供奉。”
“这段时间里,天下诸侯虽然没人将献帝太当一回事儿,但却也没人敢不承认献帝的正统之位,天下诸侯至少表面上都还在以汉臣而自居,张扬甚至还曾以朝廷的名义管刘表要钱修缮了洛阳宫殿。”
“然而待曹操将刘协迎回许都之后,明明曹操对献帝更加恭敬,礼数更加周全,然而天下诸侯却是反而都不认了,除了曹操他自己,天下英雄都要骂这曹操一句汉贼的了。”
九难闻言,若有所思,袁承志却是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因为张扬的实力弱小,他来奉养天子,天下诸侯根本就不会在意,反而会各有行动以表示自己的忠心,然而实力太强,他接来了天子,重建了朝廷,他便真的成了这天下的正朔,若不骂他是汉贼,自己就是真正的汉贼了。”
“不错,这个例子虽然不太恰当,但臣以为其中道理却是相通的,您若是跟随吴三桂去了云南,耿精忠尚可喜孙延龄对吴三桂必然不服,依我看他们四人,既不可以共患难,也不可以共富贵。”
“他们既不会服吴三桂,恐怕也不会服这吴三桂所掌控的朝廷,难说他们将来就不会随便找个姓朱的男子另立朝廷,如此,就算是这反清大业可以初见成效,割据江南,保不准这南明旧事又会重演,不亡在鞑子的铁蹄之下,反亡于这无休止的内斗与正统之争中。”
“吴三桂,耿精忠,尚之信,孙延龄,他们都是曹操,都是这拥有实权的大诸侯,然而我不同,于这天下来说,我只有潮州一府之地,陆军不能满万,又出身于天地会,别的不敢说,至少在这忠义二字上,远甩了他们四个不知多少条街,所以臣以为,臣可以做一回张扬。”
“我名声好,于明廷而言可谓根正苗红,您待在我这潮州,可谓是名正言顺,而我的实力又弱小,他们四个也不用担心我做曹操,相反的,只会向您向我示好以表忠贞,再加上潮州地理位置特殊,鞑子若从北来,必先打位于福建的耿精忠,若从西面而来,想来吴三桂与孙延龄也不是吃干饭的,因此臣以为此举虽有不孝的奉先,但为了反清大业,此事能做,也应该做。”
九难闻言,忍不住再皱眉道:“你把我比作汉献帝,倒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只是刘总舵主,张扬的结局,可并不怎么好啊。”
刘大炮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做那张扬,这不是正忽悠人呢么,当即便深沉地道:“殿下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天地会群雄为了反清复明这四个字,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哪里还曾考虑过自己的结局好是不好?”
九难闻言,愈发的感动不已,挺大岁数的人了,一时间没控制住,居然涕泪横流。
“有刘总舵主这样的大明孤忠,真乃我之大幸,明之大幸,国之大幸,总舵主之胸襟,着实叫人钦佩,还请千万受我一拜。”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殿下您快快起来,这叫臣如何受得起啊。”
“刘总舵主为我大明国祚不吝个人荣辱安危,忠义无双,已堪比古之圣贤,如何当不起阿九一拜?”
一个硬要拜,一个不敢受,于是这俩人就这么互相谦让了好半天,才算是将这套客套话翻篇了过去。
又聊了一下要具体此事的做法,反正等聊完之后,外边的天都快要亮了,匆匆与九难告辞回房躺下,一想到一会儿还要继续与吴三桂等人继续虚与委蛇的再开一场大会,不由得颇感头痛,抓紧时间沉沉睡去。
却是于睡梦之中不自觉地露出了一分诡异的微笑。
张扬,也配和我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