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郑经知道这几位官员在百姓中的口碑不错,郑经都懒得跟他们多费半句口舌,与吴胜藻死要面子不同,宋瀚要活泛的多。
既然不想死,又想活的体面一些,只能低头服软,至于满清朝廷在得知他们降了郑氏会不会对付他们的家人,只能请求延平王暂时不要公开他们的身份。
既要体面,又不引人瞩目,修史就是一个最好的去处,在朝修官史、帝王起居注,在野修地方志,野贤录。
读书人说话就喜欢拐弯抹角,本来几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兜一个大圈子,郑经是理科生,本就不善言辞,更不愿在语言上面与这些读书人交锋。
短暂交锋过后,郑经就有些不耐烦了,冷下脸来问道:“你们有什么想法直说?寡人很忙没时间跟你们扯闲篇!”
宋瀚明白人家延平王已经没有了耐心,若是再不进入正题,今天就白来了,赶紧拱手说道:“延平王!我等雷州官吏正在编修《雷州府志》,恳请延平王能够让我等继续编纂下去。”
“修史是我华夏传承的重要组成部分,按理说寡人应该大力支持,不过寡人想听听你们的史观,若是你们的史观不正,这地方志修出来不但不能造福后人,还会贻害无穷。”
“延平王想听什么?”
“何为史?”
“知过去、明兴替、辩黑白、正人心,此为史也!”
“详细说一说!”
“知过去就是史官要秉笔直书,不得曲意逢迎上位者,而做春秋笔法文过饰非;明兴替就是以史为鉴告诉后人天下为何兴替,只有如此上位者才不敢随意胡作非为,史能警示上位者;
辩黑白是史官要对发生过的事件进行点评,对错好坏都要说清楚;正人心顾名思义,通过对善恶终有报的记录,明辨黑白之后才能正人心。”
“寡人大概是听明白了,你们的史观就是要用史籍震慑君主、上位者不能胡作非为,悠悠青史会把作恶者钉在耻辱柱上,是这样吗?”
“可以这样说吧,青史能够时刻警示上位者要行仁政、兴文教、重农桑,只有如此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是吗?那你解释一下为何建奴会占了华夏的江山,建奴是靠着行仁政占据了华夏江山的吗?”
这就是儒家的弱点,宋瀚根本不能解释为何满清会占据了天下,按照儒家的理论,天下失德必有有德者居之。
可是满清是有德者吗?这是多么不要脸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才敢说出这样的话。
“延平王!大清是靠武力夺得天下,可是这治天下总不能还靠武力吧,大清立国之后也进行了积极融入华夏的举措,比如重文教、兴科举、劝农桑,哪一样都是巩固国本之策。”
“那好!满清继续按照你们的这套行事,将来是不是会有另一个武力强盛的势力将满清灭了?”
这话宋瀚接不下去了,因为按照他们的逻辑只能是如此,整个华夏一千年都不一定有进步,都是在周而复始的轮回。
郑经问题直指儒家的核心,儒家不管如何自辩都无法逃脱这个轮回的怪圈,这就是儒家最大的弊端,螺狮壳里做道场怎么折腾都脱不开一堵无形的墙。
“延平王难道有办法一直保证国家强盛?”
“当然有!不过你们不会支持,因为寡人的这一套东西,你们的利益会受损。”
“若是能够让国家昌盛,我等个人利益受一点损失又有何妨!”
“是吗?寡人要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还要推行科举改革,将实学也加入到科举当中,还要大幅提高军人的地位,让每一个当兵的人不但自己感到光荣,就是家属也与有荣焉。
寡人还要推行全民免费教育,让知识不再垄断在少数人手中,每个人都有随意选择做什么的权利。
还要取消一切贱籍,你们这些人家中的那些奴仆、丫鬟将会成为自由人,如果你们还想继续用他们,那就要与他们签订雇佣合同。他们只要合同完成,不愿意在你家干,随时都可以离开。
寡人还要扶持工商资本,鼓励百姓开办工厂,发明创造,保护工匠的发明专利,对有发明创造的大国工匠给予最高的政治地位。”
吴胜藻、宋瀚和余震瀚三人惊出了一身冷汗,郑经说的这些哪一样都是掘儒家祖坟的措施,别看儒生整日高举着教化万民的口号,实际上对知识的垄断是无比重视。
看一看从古至今的识字率就能知道这知识的垄断是多么的严重,明太祖开创的蒙学制度本来可以有效的提高百姓的识字率,可惜的是随着老朱蹬腿便人亡政息。
儒生们难道看不到这样做对国家的好处吗?他们当然能够看到,可是大家都读书了,读书人还如何去奴役别人,他们那套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理论不就崩塌了。
吴胜藻缓过神来低吼道:“延平王若是如此一意孤行,就不怕天下士绅群起反对吗?没有士绅的支持,延平王就算打下天下,能坐的稳吗?”
“寡人不需要士绅稳定乡村,士绅凭什么在乡村称王称霸,这天下到底是国家的,还是士绅的。寡人认真地告诉你们,以后没有士绅是乡村基石的说法,乡村一样是国家官吏在管理。
就算是乡村的里正与村正也需要国家的任命,是国家的公务人员,国家的一道政令能够直达到每一个百姓,不给士绅胥吏曲解政令的机会。
当然这是有前提的,那就是百姓必须识字,能够看得懂政令的内容,这也就是寡人强调必须普及全民教育的原因。”
“延平王,就算是您要普及教育,那也要找到这么多能够教授百姓读书的读书人吧,您把读书人得罪了,谁还愿意给您当教书先生。”
郑经哈哈大笑,指着吴胜藻说道:“读书人?你们指的读书人是那些有了功名能捞到好处之人,你别忘了能够考上功名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读了几年都没有读出名堂,最后迫于生计又回归平庸之人。
寡人开出条件,这些人难道不会趋之若鹜,别忘了寡人的教书先生可是拿国家俸禄的公务人员。”
吴胜藻皱眉问道:“延平王说的这些与我等编写《雷州府志》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无论是国史还是地方志,要看你们是替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歌功颂德,还是为创造财富的劳动大众张目。
诸位都是熟读史籍之人,可有见过哪一部史籍为创造财富的劳动大众树碑立传,甚至有些发明创造者由于身份低微,连留下名字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作为历史的记录者,除了秉笔直书之外,还要明白什么东西才是促进社会发展的,寡人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十个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读书人赶不上一个创造财富的工匠。”
吴胜藻明白了,郑氏海寇这是不但要从武力上压制士绅,还要从精神上打击士绅,让士绅彻底失去对百姓的号召力。
若是史籍的记载都是发明创造的工匠,种地高产的农夫,都是这些人名垂青史,谁还会听才子佳人的故事,谁还会抬头仰视他们这些读书人。
三人都是官声不错的读书人,可是他们的骨子里还是读书人的那一套,认为读书人就应该高高在上,对于郑经这种将读书人打压下去,与贩夫走卒相提并论的说法感到非常的不适。
不过三人还是不死心,一直没有说话的余震瀚出言问道:“延平王!就算是士绅也一起纳粮服役,这天下一样不会公平。
谁来约束官员,官员家里的土地要不要收税,家里的店铺要不要收税,皇亲国戚要不要收税,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帝要不要交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