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失踪了。
对于港口黑手党的人来说,这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天大的丑事了,连首领都保护不了。而这个一切祸根的罪魁祸首还正大光明的待在港黑大楼首领的办公室。
只要一天不知道首领的下落,红叶就不敢对他怎么样。
红叶严令部下不许将首领不在的事情透露半点风声,一旦被港黑外部的敌人组织知道,横滨将会大乱,这是红叶万万不希望看到的。同时暗地里,红叶也不留痕迹地派部下搜寻着首领的下落。
关于红叶的所作所为千咫心中都十分清楚,又或者说这一切尽在他意料之中。
“你要的人,我已经把他救出来了。”红叶盯着那张办公桌后,正在给一只迷你大小的白狼顺毛,专注自己的事情、连头都没抬一下的黑发少年。
“你是不是该将首领交出来了!”红叶用略带恼火的语气说道。
“这不可能。”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的老师吗?!”
红叶这话一说出来,少年这才慢吞吞的抬起头瞥了她一眼,他略微沉思了几秒,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和老师的交易只到这里了。如果红叶您能够做掉他的话,就麻烦把老师头上的毡毛帽当做遗物赠予我。”
“或许我能让您跟中也先生见上一面。”
“中也的失踪果然与你有关!”桌面狠狠地被拍了一下,红叶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少年没有感情的目光盯着倾倒的文件夹,过了好一会儿,
少年单手托着脸侧,暗红色的瞳眸倒映着红叶那张充满杀气的面容。
“不要那么生气啊,红叶干部。”
他的容貌极佳,带着苍白安静的美感,仿佛人畜无害似的。但此时的红叶再也不会觉得眼前的少年是个需要保护的水晶娃娃。
分明就是个心思深沉、披着羊皮的狼。
纤长的睫毛微微扑朔,落下一小片剪影。少年着手整理着散落一桌的文件,他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安静。
昔日那个哭着找父亲、智力发育不全的婴儿已经长大了。
“你不是来给我送港黑内部事务的文件的吗,既然已经送到了,你就可以离开了。”
少年不紧不慢的翻开了文件,粗略的浏览了一遍。时间仿佛被静止了一般,间隔了数秒之后,少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还没离去的红叶。
红叶瞪着他。
少年突然“啊”了一声,“红叶干部是在担心什么吗?你大可放心,毕竟首领让我暂代管理港黑事务,而这些文件我会先看一遍。”
“要是遇到不懂的,自会去请教首领大人的。”
这个小鬼真够谨慎的,就连这些文件都要过目一遍,这是担心她在文件里面传递信息吗。
可恶的小鬼。
红叶垂下眼帘,用袖子半遮着唇,皮笑肉不笑道:“既然是首领指定的代理者,我自然不会担心。只不过这银之神谕,最、好、是、真、的。”
……
银之神谕,当然不可能是真的。
从千咫的计划开始,控制咒灵军团让它们包围游乐园,森鸥外翻车,迷晕中也,再到若无其事回到港黑最顶层的办公室。他是不可能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成功逼迫森鸥外写下银之神谕。
这份银之神谕是假的。是上次变身成白发狼人袭击港黑大楼,千咫从森鸥外的办公室里顺走的书信,里面有森鸥外的字迹。
造假一份银之神谕,这是千咫让阿洛在他失忆的这段时间里,为计划做出的准备工作之一。
当然,这份假的银之神谕,千咫也不觉得它能欺骗红叶多久。
归根到底,就是因为红叶还不知道首领的下落,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我倒是不知道,小千会这么想我死掉。”
千咫转着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视线投向声源的方向——戴着雪白色的毡毛帽、面色苍白的某个俄罗斯人来了。
“明明小时候,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我。”
费佳垂眸,脸上挂着浅笑。
“小千,你似乎瞒了我很多事情。不准备跟老师解释一下吗?”
“你都已经猜出来了不是吗,我原本应该姓森。”
“你做的这些没有错。”费佳说道:“只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
“什么?”
费佳的瞳眸没有了温度,“为什么到了最后一步你却在犹豫?为什么不杀了他。”
只有费佳能够一眼看出来。
被发现了,脚趾头僵住了,缓慢地伸展,又卷缩回来。间隔了数秒之后,少年开口道:“这与你无关。”
“你想要的不就是在横滨找书吗,港黑今后不再会是你的阻碍,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过问。”
还在嘴硬。费佳笑了笑,不说话了。
……
某处,一只三花猫以轻便的步伐,跳上了长满青藤的屋檐。
节令已从盛暑转入深秋。夜晚的风开始透着森冷。
森鸥外借口透气在隐约窥见天光的大门前晃悠过,这里周围都潜伏着一种长着蜻蜓灯泡眼的小型咒灵。它们翅膀发出嗡动的声响,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可以合理地认为这也是一种对他的变相警告。
那些作为监控的咒灵是一些等级很低的咒灵。因此森鸥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逃走,并且也做了尝试,结果就是他跑到门外,与几个两米高的、正在巡逻的咒灵碰了个正着。然后——
一只厨师模样的咒灵,毫不留情的将一把一米长的菜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问他感动吗。完全不敢动欸。
森鸥外的脸皱成了一团,他发出悲伤的声音:“爱丽丝酱——”
一张老旧的办公桌前,一个身着华丽的礼裙的金发小女孩正在享受香甜的蛋糕,她幸福地眯着眼睛。
“呜,爱丽丝酱——”
爱丽丝愉快地晃着两条小脚丫,她说道:“干什么。”
“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唉,最坏的情形就是红叶带着部下、黑蜥蜴小队与小千的咒灵发生矛盾冲突,首领不见的消息被大肆宣扬出去……哇呜,爱丽丝酱你说外面现在会不会是乱成一团了。爱丽丝酱?爱丽丝酱——你有没有在听啊。”
“没——有。”爱丽丝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森鸥外:“怎么这样……”
房门把手被扭开的声响。
爱丽丝:“是千咫哥哥!”
“晚上好啊。小千。”森鸥外像没事人一样,以笑容的面孔开口。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小千你来得正好,我刚刚正在苦恼着呢,爱丽丝酱待在这里怎么也闲不住,就刚刚,就在刚刚,爱丽丝酱哭闹着要出去。”
一旁的爱丽丝扭头瞪着森鸥外。森鸥外一脸忧愁的继续说道:“非要哭闹着到审讯部找红叶要红茶喝。”
这是森鸥外在试探他的底线。少年内心了然,他抬眼沉默地盯着森鸥外那张伪装的面孔数秒,然后才开口道:
“爱丽丝想与红叶见面也不是不可以。我的条件是要一份你亲手写的银之神谕。”
空气突然凝结起来。
森鸥外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银之神谕?”间隔了一会儿,森鸥外抚上了自己的手指,他带着缅怀的语气说道:“说起来我貌似没有跟小千你说过,我是怎么当上港黑首领的。”
指尖仿佛还残留有着当年的黏糊感。
他用一把手术刀杀死了前代首领。
之后,持有前代首领亲手写下的银之手谕的森鸥外,以此为证,当上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所以森鸥外又怎么可能在这种受人牵制的情况写下银之神谕?去重蹈先代首领的覆辙?
杀死掉先代首领后上位的森鸥外想必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沦落到与先代首领相同的境况。
千咫瞬间听懂了森鸥外的言外之意。但那又怎么样?
“你不愿意给我银之神谕?”
“那你就不怕我杀掉你吗?”少年的声音冰冷。
森鸥外轻笑了一声,“红叶发现你的银之神谕是假的了吗?”
千咫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森鸥外摇了摇头,他看向少年的目光充满温和的责怪,就像家长看着让人哭笑不得的小孩一样。
“无欲无求的敌人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捉摸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些什么。但将弱点展示给敌人看,又是非常愚蠢的主意。为了稳住红叶,你就得安排给她一些事情做。让她知道你有所求,且首领暂时是安全的。这便也需要给红叶一个台阶下,一个合理差遣对方的理由。那就是银之神谕。”
这些也是森鸥外上位当年耍过的手段。论对人心的博弈战,千咫终归还是稚嫩了些。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那次的‘车祸事故’,彻底打乱了森鸥外对千咫原本的计划安排。在日渐熟悉的相处过程中,哪怕千咫的演技再精湛,也迟早会被森鸥外发现一些端倪。
森鸥外:“如果是我,拿到了真的银之神谕的那一刻,就会杀掉对方。”
千方百计地哄骗对方写下银之神谕。为了夜长梦多,下一秒就是用手术刀割断对方的咽喉。
少年静静地呼吸着,听着森鸥外全程带着微笑说完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森鸥外真的是笃定了千咫在拿到银之神谕前不会杀他吗?
不,其实森鸥外只是在赌。
“如果你恨那个人,那就设法夺取他的身份、权力、地位。最后当着他的面毁掉他的心爱之物,做完这些你就可以让那个人永生难忘。——这是我的老师说的。”少年突然开口提到了费佳。
“你的老师是?”
少年垂眼,“他被你们认作是死屋之鼠的头目,费奥多尔。”
森鸥外微笑着,但这个笑容似乎看上起来有点咬牙切齿,“费奥多尔先生?受教了。”
“不过这么说来,小千你这是想取代我上位首领?”
面对森鸥外的问题,少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抬头盯住森鸥外,突然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究竟为什么会想成为首领?”
森鸥外感到意外的挑了挑眉,他歪着脑袋,弯曲的手指节在微突的下骸骨处敲了敲。
走廊的最深处似乎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猫叫声,这里被建在租界郊区,偶尔也会有野猫经过。
“为什么……因为首领拥有掌握千万人生死的权力。先代首领的暴力统治,使得当时横滨一带陷入了长时间的恐慌之中。只是为了抓住一个红头发少年犯下的过错,就斩杀了那一条街道所有的红头发少年。这就是权力带来的为所欲为。”
“当时混乱的横滨需要一个黑夜的统治者,一个理性的统治者。先代德不配位,我就只好杀了他取而代之了、”森鸥外耸了耸肩,用一副轻松的口吻描述道。
少年用一种不明真意的眼神盯着森鸥外,森鸥外回以坦荡的微笑。间隔了一段时间之后,少年收回了目光,他平静地与森鸥外擦肩而过。然后在办公桌面前停下脚步,转过身。
“既然如此,你就先看看这些文件再说吧。”
他说道。
森鸥外并未从少年脸上的表情看出什么之后,缓慢地将视线移到桌面的文件上——
这是港黑的文件。
越看越让人眉头紧皱。里面提到的最近港黑成员在夜间行动时,频繁听见奇怪的声音,还会有成员声称自己看到了怪物。
“你听过百鬼夜行吗。”
“这一个诅咒师的计划。按照他的话就是,这是个荒谬的世界,弱者竟然凌驾于强者之上。他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为了展开这种伟大的变革,他将会在百鬼夜行那天彻底与那些阻碍他的人宣战。”
少年面无表情的念着夏油杰的台词。
森鸥外:“那你在当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我能够给他的计划提供源源不断的咒灵。”
森鸥外沉着脸,“这是威胁?”
“那你愿意为了你深爱的组织、深爱的城市,赴汤蹈火吗?”少年也不否认自己是在威胁。
光明正大的威胁。
少年冷色调的瞳孔里,清晰的倒映着森鸥外凝重的神色,那是与至今为止都不同的。
一向是主导者的森鸥外,竟然也有一天会被人拿住软肋威胁。
在这一刻,思想在进行激烈的搏斗,这段静静地等待着时间流逝的过程中无外乎是痛苦的。什么也不能做,因为不可能做什么。
森鸥外苦笑道:“小千你是在开玩笑的吗?”
但很显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