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湖边行走,手上是沿途顺手掐下的花枝草茎,用指甲一节节切开在手指上留下青绿色的汁痕与微涩的草木气息,昭示着它的主人心不在焉。

这真的是一座很大的湖,如果仅仅依靠步行,那么恐怕走一个月也未必可以将它环绕,这座湖向来是兰叶人心中的圣地,无数文明与城邦曾在这片湖边诞生繁衍,征战讨伐。

而湖中还有一座城。

这座城便是兰蓝圣城。帝之下都。

出于战略与传统上的考虑,兰叶帝国建立后,以圣湖为方圆十里的土地不允许建造任何房屋,也不允许耕种,而小九作为神奇的钉子户却没有受到任何制裁而让葛生认定这是只精魅的最初原因。

当然,这片湖自然更不允许有人下湖游泳。

毕竟不是什么湖都有作为恒河水的自觉。

然后葛生突然停下脚步,忘掉了自己的回忆。

在那抹阔大的蓝色边缘,有一个银白如月光的少女坐在湖边,银色的长发仿佛倾泻的水银,在秋季的枯草上割裂出银色的棋盘。

她的背影将葛生震撼,但是任葛生用力搜索自己的记忆,也未曾想起自己曾在附近见过这样的少女。

她似乎觉察到了葛生的到来,也似乎没有,直到葛生试探着“喂”了一声,她才缓缓回头。

白色的绷带,金色的瞳仁,银色的面纱,红色的血。

少女的眼睛是极璀璨的金色,但是却平静如死寂的湖泊,银色的面纱下葛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葛生却看到了她的右臂。

她的右臂被打上石膏,然后缠绕上一层层的绷带,一圈细长的绷带从她细长的脖颈上绕过将右臂固定在胸前,大片大片的暗红的血渍从石膏的缝隙中渗出,将一半的绷带染成血红。

好重的伤!葛生心中震惊,哪怕他对医术只是略通,也看得出这是粉碎性的外伤骨折造成的。

这种伤势可以让最硬的铁汉抽搐着蜷缩成一团,但是在这个少女的眼中,却看不到一点痛苦和柔弱的气息。

她回头看了葛生一眼,然后用完好的左手撑着身体向右微微挪动了一下。

葛生这才看到她正将白嫩纤长的双足浸泡在冰凉的湖水中,身旁是叠放的整整齐齐的白色鞋袜。

难道是以为我也是来泡脚的?葛生顿时感觉认知世界有崩溃的征兆。

但是这样想着,葛生还是顺从着坐了下来,脱去鞋袜,将双脚浸泡入湖水中。

湖水很冰,像润湿的羽毛一样轻轻漫过脚踝,凉沁沁的触感就好像是有鱼在轻轻舔舐足底,那一瞬间的惬意与舒适,让少年几乎要呻吟出来了。

“每当不开心的时候。”葛生听到了冰冷安静的声音。

“像这样泡一下脚,就会感觉安心许多。”

那个少女望着前方,但是说话的对象,明显是葛生自己。

葛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很不开心?”

“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以及你思维的波动。”少女的声音单调而冰冷:“这一切都可以反应你的情绪。”

葛生不由皱眉,这样的洞察力未免太过惊人,正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脚碰到了什么冰凉滑腻仿佛蛇一样的东西,不由低头望去,却看到少女的双足正在有节奏地随着水流摆动,在不经意间踢到了自己的脚背。

葛生瞬间脸红了,不由看向少女,想看到她的反应。

“不是害怕。”少女没抬头,平静道:“似乎可以归类于害羞的情绪,但你为什么害羞?是因为我吗?”

她的声音干净清澈,好听地很,但冰冷却如今天清晨的薄霜。

葛生不敢抬头,只好低头看她的脚。

那是一双盈盈不足一握的玉足,小巧而精致,轻轻撩拨着浅碧色的湖水,白而且嫩,就如同新做好的奶豆腐一般,颤悠悠地让人感觉舔上一口就要化掉一样。

所以只看了一会葛生感觉更不好意思了,只好视线上移。

上移之后看到的是一对莹润洁白的小腿,紧绷的线条弧度优美。

只好再往上移,玉石般光洁的大腿只手堪握。

葛生用力摇摇头,再往上看,终于看到被鲜血染透的石膏手臂才缓过神来:“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少女歪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思考:“这是禁止说明的事项。”

然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没有看向葛生:“害怕吗?”

葛生用力摇头。

这个重伤的,冰冷的,美丽的,神秘的少女,偏偏和可怕一点边都沾不上。

“其实我很可怕。”少女平静地说。

这样的自我表述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好不好!葛生心中用力吐槽。

“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

葛生看了看小九所在的方向,然后摇摇头。

“我和你一起等可以吗?”

……

……

等待从来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就像尾生抱着桥柱淹死在水中。

但是两个人的等待并不一样。

他并不知道这个自称很可怕的少女究竟是谁,但是再怎么可怕,会独自在湖边泡泡脚的美丽少女,终究不会太可怕。

她受着那样重的伤,却独自来到这里等人,所以等的人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像她这个年龄的少女,很重要的人其实并不需要猜太多。

比如私奔的少女幽会心中的情郎,比如初恋的情侣约定赏今夜的明月。

总之关乎爱情与甜蜜,总之关乎青涩与美好。

无论是湖与月,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很柔软温暖的东西,柔软温暖到想不到任何坚硬锋利的事情。

葛生如何想也只在这个范围打转,转了好久他索性便坐在那里陪着她说话,天南海北说了好多话,比如他在湖边也认识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比如那个庆历四年春亲手烤制的地瓜,总之一个人说话是自言自语,总显得有些蠢气,两个人的话,就算是自言自语,也总算有个听众。

虽然这个听众并没有插一句话。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湖边泡着脚,嘴里轻轻哼着很简单的歌谣,歌词葛生完全听不懂,但是曲调很好听,便宛如一条宁静流淌的溪流,你不懂它的含义,但并不妨碍你很喜欢听它的声音。

两个人一个在讲故事,一个在哼歌,讲故事的人也在听着哼歌人的歌,哼歌人不知听没有听讲故事人的故事,不过两不相厌,时间便过得很快。

所以很快便看到那轮红色的太阳缓缓沉入湖中,染红一大片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