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翯言没吭声,只是将四散的棋子一个个捡回去,重新摆放好。
太后看着他又是这反应,那叫一个来气。
“你是不是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啊?我是老了,不是死了,我还活着,我还是太后!
我不止是太后,我还是你的亲奶奶,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断了香火啊。”
明翯言眼神幽幽不见底,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现在这世道,不同以往了。”
太后不吃这一套。
“你别跟我说什么新时代,千年大变这种话。
我就不信了,这世道再变,还能越得过人伦天理,你这事儿,说破了天,都是不对,都是大大的不孝!”
明翯言起身,给自家奶奶倒了杯茶。
“奶奶,消消气。”
太后气的拍大腿,一张老脸皱成苦瓜。
“诶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啊,一个个都非得气死我啊。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你也要为我这个老人家想想啊,你替别人养孩子,难不成还要我这个老人家替别人养孩子吗?
报恩也不是这么个报法啊。”
明翯言脑中往事掠过。
捏着茶杯的手更紧了,他的神色谨慎认真:“奶奶,您都包容了这么多年了,就继续包容下去吧。”
太后一脸不忿。
“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究竟是要做什么大事儿,做的连自己的人生大事儿都一点不顾了?
好,你要送爵位,你送,你要报恩,你报恩。
那你总不能为了别人的孩子,自己不要孩子吧?
你那个所谓大哥,他要是在地底下知道了,他能瞑目?他能甘愿?他不会觉得愧疚?
你扪心自问,这是他愿意看到的样子?”
见明翯言的眼眉之间伤痛之色浮现。
太后的语气不由软了些。
“孩子啊,奶奶不是故意提你这些伤心事的。
但这都十多年了,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他是拿命救了你,可你为他做的也够多了,总不能这一辈子都赔给他啊?”
太后思考片刻,眼神闪烁,而后很快道:“吴念啊,她又不在意这些,你就随便纳个妾,生个孩子,以后想干嘛还是干嘛,这不影响。”
太后是这么觉得。
明翯言缓缓摇头。
“不成。”
太后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她指着自己的孙子看看,又将手指收了回来,转头又说起吴念来。
“哼,若我是这个吴念,当初那事儿,我是必定不答应的。
还未成婚,就珠胎暗结,这叫什么?这叫不知廉耻!枉她还是大家闺秀,空有个名声。
干出这种事儿来,我要是她,我早自裁了免得连累家门。
她倒好,她还好意思怀着孩子嫁进王府?
这么多年,她心安理得的占着位置,让自己的儿子女儿享受,却没想过给你张罗张罗?
要我说啊,这女人的心早变了,就是看中这些荣华富贵,看中你以后的爵位。”
明翯言沉默不下去了。
他睁开一双低沉眼眸,声音喑哑。
“奶奶,这一切都是我的决定,是我,当初执意要这样做,这些年,她过的也不好受,更没有您说的那些心思。
大哥为我死了,她受牵连差点一尸两命,您说这些话,可凭良心?”
太后惊讶的瞪大眼。
“你问我良心?我的良心?我告诉你,我的良心早磨没了!
当初就是因为我太讲良心,如今才要受你们这些气。
我就不明白了?你要报恩,你就把吴念好好养着,你把她供着,什么都紧着她,照顾那两个孩子,这不就得了吗?
你为什么就非得要娶了她,还瞒天过海,给别人养孩子。”
明翯言反问。
“奶奶您心里不清楚?
当初是什么情况?他们连您都不放过,还有万和,不止万和,还有您的娘家人,他们多狠啊,多奸诈啊?
大哥那样一个英杰,被盖了那样的污名而死,满门一百一十五口,一个不剩!襁褓里不足月的孩子都没留个全尸,我如何能忘?”
太后忍不住辩解。
“我说的是吴念,吴念要是守礼法,也不至于让你现在如此为难。”
明翯言:“他们本就要结为夫妻,就算先有了孩子又怎样,又有什么不对。
幸好如此,他家还能剩下最后一点血脉。”
太后烦躁的叹气。
明翯言:“他带着罪名去的,孩子成了遗腹子,要么顶着父不详的私生子名头长大,要么直接作罪臣之子进奴籍,怎么选?”
太后:“是是是,你是个好人,你就不能让她随便嫁个谁?
当初可以嫁你那兄弟啊,叫什么陈墨颍那个,不刚好?
那小子身体不行,正好一口气得了两个孩子,也省的他娘成天找你麻烦。
当初你就该这样做。”
明翯言:“陈兄凭什么替我这样做?
再者,若吴念不是跟我成亲,她跟谁成亲能瞒住孩子的事?她和那一对孩子如何能保住?
那些人现在就算怀疑,也没理由发难,他们不可能再对着亲王嫡孙下手。
只有王府,才能保全她们。
若是当初还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太后冷哼:“你自己也知道这是下策?
这也就是能蒙蒙你爹娘那两个傻子,我一眼就看出来,那几个狐狸也早看出来了。”
明翯言自然知道这事儿。
“他们看出来又如何,只要名义上是我的孩子,他们也不能再做什么。
只要所有人都觉得那是我的孩子,他们也不必再做什么。
若是按奶奶您说的,只安排人保护即可,那当初皇宫还出事,是人手不够?管理不严?
千日防贼,防不胜防,从根上断了他们的心思才有用。
我的婚事,便是让他们断心思的筹码。”
太后手里捏着手腕上的佛珠,深吸一口气来平缓呼吸。
她让自己的声音缓和些。
“可到现在,你也该想想自己了,你今天带的这个姑娘,我看着…”
明翯言直接打断她的话。
“奶奶,你别想了,跟这姑娘没任何关系。
子嗣的事,我有自己的打算。
他们心知肚明,我用爵位做交换,保吴念母子三人的命。
还要我无后,他们才不再动手。”
太后沉默片刻,忽然掩面哭嚷着叫月华。
“月华,給我老婆子一条白绫吧,这日子没什么盼头了,哀家活够了,哀家不活了!”
明翯言无奈出声。
“奶奶!”
月华出来,看向自家这一位,摇头:“您前些日子用这个吓唬人太多次了,现如今还没来新的呢,没得用了。”
哭嚷的太后一顿,双手一放,恢复了正常面容。
明翯言向月华嬷嬷投以感激目光,走过去扶了太后的手。
“奶奶,孙儿向您保证,三十,三十之前,一定让您抱上曾孙,行吗?
再等几年,最多再等三年。
三年过后,要是孙儿没做到,您就把吴念和孩子的事儿都捅出来,孙儿也绝无半分怨言。”
太后眼中一番思索后,不甚满意的哼了声。
“算了吧,你有这个心思计划就行,奶奶我是那么狠心的人吗?
奶奶啊,对这个吴念也没那么大意见,她这一辈子也挺不容易的,现在说不定还走我这老骨头前面,那两个孩子也怪可怜的,奶奶哪里会跟她们这样计较啊。”
明翯言点头:“那是自然,奶奶您是这天下最心善之人了。”
太后不耐烦的摆摆手。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难得来了,这两天好好休息。”
明翯言:“今天归来,还没去拜见爹娘,明天肯定是要去了。”
太后:“费那功夫,我直接让你爹娘过来拜见我,正好你们也见面了,你就在这儿待着吧。”
明翯言觉得这样还是不太好。
可他这个奶奶根本不给他反驳的余地。
太后满不在乎。
“我是他娘,那孝道能越过我?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你就别多嘴了。”
明翯言无奈一笑。
“好,奶奶您高兴就行。”
太后眼角的笑纹扯了起来。
她脸上是满满的期待。
“哎哟,我真觉得你今天带的这姑娘不错,人一看就老实,没啥心思,正好跟你这心思太多的中和下。”
说着,太后笑着看向自家孙子。
“诶,奶奶可看了,这姑娘,骨架长得好,别看现在瘦了点,其实养胖点,可好生孩子呢。
小地方的,其实也好,心思纯。
对了,她认字念书吗?还是只会养猪?”
没等明翯言回答,太后又不在意道:“算了算了,不会认字也能学,不讲究这些,都是些繁文缛节。
到时候我这老骨头一句话,看谁敢说什么,放心吧,到时候没人会为难她。”
明翯言:“…”
他明明什么都没回答,自己这奶奶是怎么就说到这个地步了。
太后走过来,看到那棋局,忽然就觉得心烦。
“不下了,去看看金猪吧。”
明翯言走过去坐下:“您去看吧,我把这棋局…”
太后脸沉下来,一声呵斥。
“一起去!”
明翯言:“…”
他老老实实的站起来,走过去,跟在了自己的奶奶身后。
这边缩小版的宫殿里,赵元乐跟两头金猪玩的不亦乐乎。
她真是喜欢这两头金猪啊。
不止因为它们很有价值,还因为它们的颜值。
养了这么多头猪,赵元乐得承认,猪这种生物,在小时候是真的可爱,但是长大之后,颜值会下降很多。
就算是那么可爱的苦柚苦柚猪,也改变不了燃烧颜值长大的事实。
更别提野猪王这种粗犷风的了,长大后,不认识的人见着,胆小的能被吓的尿裤子。
可这一对金猪就不一样了。
本身是姬猪,最大就不会超过野兔大小,吃再多,也不会再长个了,只会长胖。
赵元乐本以为这种猪早已灭绝了呢,还断言就没有长不大的猪。
现在,她很乐意自己打自己脸。
这猪体型一直就这样,颜值就不会下降,还有这一身金灿灿的毛发,真是猪里颜值天花板了。
两只金猪也很高兴,它们待在赵元乐身旁,跟赵元乐的手亲密接触,浑身又好像充满了年轻的力量。
一人两猪玩的真开心,太后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太后笑眯眯:“乐乐啊,你跟这个猪真有缘分,这么一会儿,就玩的这么好了。”
赵元乐笑笑:“我天生跟猪有缘。”
太后:“那要不就留在这里过年了?”
明翯言咳嗽一声。
太后瞪他一眼:“你咳嗽什么咳嗽,风寒了就去吃药,光咳嗽有什么用。”
赵元乐笑笑,还是拒绝了这个好意。
“我还是更想回家过年去,等明年开春我再来,到时候保证把这两头小金猪养的好好的,还能下一窝崽。”
太后:“那好吧,我这老人家好说话的很,到时候你要是把这金猪养好了,能下出来一窝崽子,我就送你一对小崽子回去养。”
这可是大赏赐啊,这可是皇帝都得不到的东西呢。
赵元乐开心的直点头。
“好啊好啊。”
又说了点拉家常的话,太后便说要去更衣,并叮嘱两人在这里等着她。
这下,这里就只剩在赵元乐与明翯言两个人。
明翯言坐在亭中,看一眼阴沉的夜空,提醒赵元乐:“要下雪了,过来这边坐着烤烤火,喝口茶吧。”
赵元乐不舍得将两只金猪先放下,走过来,端起热茶喝了两口。
她微微抬头,看向夜空。
“这里的天黑的真早,这雪跟不要钱似的下。”
明翯言嘴角带着淡淡笑意:“雪本就不要钱。”
赵元乐:“就是形容雪多嘛,我们那边,少见雪。
不过,我们那边的雪更可爱些,更温润,像小姑娘。”
“哦?”明翯言挑眉:“那这里的雪像大汉?”
赵元乐点头:“嗯,像大汉,像说走就走的豪气大汉。”
明翯言:“这个比喻虽然新奇,却颇有些形象。”
赵元乐眼睛一转,好奇的看向明翯言。
“你的小名,是哪个字?是牙齿的牙,还是天涯的涯?”
明翯言顿了顿,答:“睚眦必报的睚。”
赵元乐:“为什么?”
明翯言:“我奶奶取的,她觉得这个字符合我的性子。”
赵元乐赞同:“我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