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打山海关?”茅元仪闻言,眼前一亮,笑道:“万岁爷这一刀,戳在狗日的大明朝的咽喉上,果然狠辣!”
话说出来,他又觉得不对,赶紧叉一块鹿肉递给朱由检,道:“万岁爷,来,吃肉。”
朱由检笑了笑,接过鹿肉塞入嘴中。
这个茅元仪,不愧自称茅剃头,大明第二大反贼。
山海关的位置,果然还是大明的咽喉,一个不小心,可能会闯下滔天大祸,提前让辽西将门投靠建奴……
“山海关一线,在宋承宗的经略下,颇有起色,重新修筑、加固宁远、辽东、沈阳等处城墙,更换新式火炮三百余门,建奴铁骑一时半会难以攻克;
所以,微臣以为,建奴进攻山海关,不过是佯攻。
其主要目标,应该是大同府一线长城。”
茅元仪手里捏一把烧烤叉子,在甲板上直接开始画地图,并抓了七八块肉放在上面,以为山海关一线防务的重点城池、关隘。
“万岁爷请看,在急攻山海关的情况下,孙承宗定会急调大同总兵满桂驰援,如此一来,大同镇、榆林镇、宜府镇,将会门户大开。
整个察哈尔,原本乃我大明藩属,表面看去,此处数千里大漠、草原和丘陵地带,似乎可以作为大明北方防线的屏障。
然而,自从天启年间开始,察哈尔诸部落急功近利,大举进攻建奴,结果被皇太极一战打趴下,几乎纷纷西迁而去。
万岁爷,那地方,现在实际上已然成为建奴的养马之地了。”
朱由检俯身瞅着茅元仪画的‘作战地图’,眉头微皱,叹道:“这就等于是,山海关防线,其实早已名存实亡啊。”
茅元仪道:“的确如此。”
“早年间,微臣为撰写《武备志》的九边防务篇,曾单人单骑,从山海关独行游历到陕甘一带的肃州卫、玉门关、吐鲁番,实地踏勘近万里。
所以,对那一线的防务状况,还算了解一二。”
茅元仪用叉子不停的画着地图,并在一些重要关隘处,圈圈点点,随口讲解几句,就让朱由检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看看,这就是专业!
“止生,那你觉得、咱这一仗,该怎么打?”朱由检将马扎子向后面推了推,也蹲下身子,眼睛盯着地图问道。
“万岁爷的想法,微臣大致有个猜想,”茅元仪笑道:“大致应该是先来一招请君入瓮,然后,驱狼吞虎,派一支铁军尾随其后,驱赶豺狼,一路烧杀劫掠;
等踏平那些世族豪门后,便要收网。
这一招,便叫做关门打狗。”
朱由检点头,正色说道:“只是一个大概的想法,朕还没下定决心。”
草包皇帝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转首南望,轻叹一口气,道:“若一招不慎,导致满盘皆输,等到那时,朕这个草包皇帝,恐怕将会为万夫所指,成为大明朝最大的败家子……”
毕竟要放七八万外族铁骑进来,任其在大明的心腹之地流窜作案。
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万岁爷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微臣有九成八的把握,将北方豺狼困死在中原。”茅元仪也站起身来,正色说道:
“不过,微臣最担心的,并非建奴、北蛮的那一二十万骑兵,而是辽西将门与朝中重臣内外勾结,趁机造反,那可不是闹得玩。
因为,在微臣看来,建奴、北蛮铁骑一旦进入中原,实际上不过是一群流寇,属于无根之萍,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给我三万铁军,累,都能把他们给累死。
可是万岁爷,一旦辽西将门那边出事,可就很要命了。”
朱由检暗暗点头,心道:‘这个茅剃头,不愧为大明兵神,光是这份眼光,就很毒辣啊。’
在草包皇帝的记忆中,原来的剧本中,最后真正给大明戳了致命几刀的,并非李大眼、张献忠之流。
而是,辽西将门的汉女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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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以孔有德、耿仲明等为首的辽东将门,也不相上下,没几个好东西。
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祖大寿,再加上洪承畴等文官清流,最终成为建奴猪尾巴攻城略地的急先锋……
“皮岛毛文龙,你了解多少?”朱由检突然问道。
“毛文龙此人……”
茅元仪沉吟几声,正色说道:“狡如狐,猛如虎,狠如狼,骄横跋扈但又不失忠勇之心,残酷铁血,却又对治下百姓颇为体恤,用好了,可为国士;
一旦失控,或对朝廷起了疑心,或将成为一代枭雄。”
朱由检点头称是,展颜笑道:“朕宁愿养出一匹狼,不愿看到亿兆温驯的小鹿和羔羊。”
草包皇帝继续说道:“朕希望咱大明人人如龙,每一个人有血性,有个性,哪怕终究会站出来企图打败朕,也不愿等到那国破山河在的时候,亿兆黎民犹如一群待宰羔羊,温驯的活着,默默的死去!
止生,你能理解朕之苦心否?”
茅元仪听得心情激荡,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朱由检深深一躬。
“你放开手脚去打这一仗,”朱由检说的:“不要心疼那些坛坛罐罐,打碎了,咱再换一批更好的就是了。
朕唯二的两个要求,你须得谨记在心。
否则,你我君臣二人,将永堕十八层地狱,成为万古罪人,即便最终被人挫骨扬灰,也不冤枉。”
茅元仪悚然心惊,急忙躬身请教:“愿闻其详。”
“第一,莫要让事态失控,死伤太多的黎民百姓。”
“第二,斩草除根!”
茅元仪猛然抬头,直视草包皇帝朱由检的眼睛,涩声问道:“万岁爷,必须如此?”
朱由检黯然点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个烂透的大明朝,你还能有什么指望?”
“当然,具体尺度,还要你自己去把握,斩草除根的同时,还不能打击面太广。”
“你在太原府、大同府和京师之地的尺度,就把握的很好。”
“尤其是对那些读书人,也不要太过苛刻。
读书人嘛,胸有不平意,才有丘壑,骂几句朝廷,骂几句草包皇帝,很正常,大明朝若容不下几个读书人,就算无敌于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请止生,慎行。”
朱由检的神情颇为凝重,心情同样凝重。
毕竟,要彻底铲除世族豪门、辽西将门、文官清流和各级官吏贪得无厌等几大毒瘤,无异于壮士断腕,更胜刮骨疗伤。
这是一种切肤之痛。
痛彻骨髓和灵魂。
而且,还不能预料这一场浩劫的最终结果,到底是刮骨疗伤,还是谋财害命。
“微臣,遵旨!”
茅元仪先是躬身一礼,而后,如徐光启每次觐见时那般,规规矩矩的双膝跪地,磕了好几个响头,这才直起身子,单膝跪地。
“茅元仪,定不辱使命!”
这一套‘繁文缛节’,搞得极为郑重其事,让一贯随和的草包皇帝朱由检都有些不适应了。
他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搀扶起茅元仪,道:“止生,辛苦了!”